棄脂焚椒 作品

93. 營養液加更 初曉情.愛

文清辭頓了一下,緩緩將筆擱到一邊,下意識朝門外看去。




而他身邊的太醫,卻仍有些呆滯地盯著書案上寫滿了字的紙張,沒有從中反應過來,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,太殊宮的大人物,今日竟齊聚於此。




——文清辭剛才對他說的那番話,太過驚世駭俗。




太醫說的“偷師”並非開玩笑或是說說便罷。




擔心文清辭真的不願留在雍都,替謝不逢治好病便離開。




太醫便趁著每一次送藥的機會,和文清辭談論醫道,請對方為自己答疑解惑。




他不僅自己問,且還將同僚的問題整理成冊,拿來一起問。




前幾日,宮外有位三品大員腹痛難忍、噁心嘔吐,在家臥床不起。




宮中太醫前去看後,開了幾副藥都沒太大用。




這便只好拜託他,將記錄及其詳細醫案,拿給文清辭看。




在太監的通報聲傳來之前,文清辭剛剛在紙上寫下“膽腑鬱熱,結石盤踞”的診斷。




同時在以柴胡為主的仲景方上增加劑量,開了第一劑藥。




至此,一切還算正常。




開完藥後,文清辭補充了一句:“用此方,可以緩解腹痛,體溫也會逐漸正常,但並不能根治疾病。”




“那要如何才能根治?”年輕太醫不由追問。




文清辭停頓片刻回答道:“必須將膽囊切除。”




“切,切除?!”




這位同僚,莫不是在開玩笑吧?




身體髮膚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。




這種玩笑可是開不得的啊!




經歷漣和一事,他雖然已經大部分人一樣,逐漸接受了剖解屍體探查病因的方法。




但這並不代表他能接受從一個活人的身體裡取出器官的事……




就算將倫理綱常丟到一邊。




開膛破腹之後,人還能好好活著嗎?




此舉究竟是救人,還是要命!




文清辭的話,在這個時代的人耳中太過荒謬、不切實際。




甚至稱得上瘋狂。




年輕太醫的後背驟然一涼,他忽然想起了那位被稱作“仙面羅剎”的文太醫……




現在看來,自己身邊這位或許不只是身形像他,就連做事也有幾分相似。




他下意識想要觀察文清辭的表情,卻被帷帽所擋。




但文清辭已經從他剛剛的語氣中,讀出了他心中的想法。




“並非玩笑,”文清辭一邊說,一邊將自己的最終診斷,珍重寫在了紙上。




自此,年輕太醫徹底呆立在原地,動都無法動彈。




直到太監的聲音自屋外傳來,文清辭輕輕拍拍他的手臂,壓低了聲音說:“走,出去迎駕。”




這是太殊宮的規矩。




“啊?”太醫愣了一下,終於反應過來的他慌忙點頭,“好,好……”




語畢,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,強壓下心中的不適,和文清辭一起向耳房外而去。




太醫署前院的人不多,此時所有人都走出殿外,彎腰候在了院邊。




傍晚的陽光,將影子拉得格外長。




站在文清辭身邊的太醫,在等候貴人前來的同時,不停地偷瞄身邊的人,企圖從文清辭的身上看出幾分異常,或是等待對方朝自己說,剛才那番話不過是玩笑而已。




然而文清辭始終表現得和以往沒有什麼兩樣。




腳步聲漸近,穿著棗紅宮裝的太后,終於與惠太妃還有衡王謝觀止一道,出現在了文清辭的視線之中。




在眾人行禮之前,她便開口淡淡道:“免禮。”




並伴著“謝太后恩典”的聲音,帶人朝側殿而去。




雖然免了禮,但是在前殿當值的眾人,仍需站在這裡候駕。




太醫署前院不大,側殿的門也敞著。




門內的話,零零散散地傳至眾人耳邊。




……




今日慧太妃格外殷勤。




“……哀家聽聞,陛下前陣子龍體抱恙,特從廟裡求來佛像,替陛下祈福。”




“太妃有心了,”謝不逢的語氣與平日沒有太大區別,“此番實在是勞煩。”




說話間門,慧太妃也抬頭,默默地朝珠簾後看了一眼。




隱約見到謝不逢氣色還好後,她也算是鬆了一口氣。




見謝不逢和自己客氣,慧太妃忙道:“陛下乃一國之君,身體也是國事,何談勞煩。”




廢帝死了,慧太妃也不必再像以往那樣裝下去。




她的語氣雖然還是有些誇張,但是神情卻比往常平和了許多。




顯然,這才是慧太妃平素的樣子。




客氣過後,她還不忘拉近距離追問一句:“不知陛下現在如何,可還有不適?”




謝不逢緩緩旋了旋手中的茶盞,目光穿過珠簾,向窗外落去。




停頓幾刻,搖頭道:“朕在漣和遇到一位郎中,多虧了他的照管,此時已恢復了大半。”




確定謝不逢的身體並無大礙,一定能撐到冊封,慧太妃終於鬆了一口氣。




這時,站在她身邊,一直沒有說話的謝觀止突然開口:“沒想到一個江湖郎中,竟有如此的本事……”




說話間門,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雙手。




畢竟差一點就死於對方手下,謝觀止到底還是有點害怕謝不逢的。




謝不逢挖棺時順手釘在他身邊的那把劍,給謝觀止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。




回到雍都後,他連著做了幾個月的噩夢。




這陣已經刻入魂靈的懼意,逼著他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——不知道與文太醫相比,誰的醫術更好一些?




謝觀止忍著沒有說出最過分的那句話,但是下一秒,慧太妃還是一臉緊張地朝珠簾後看了過去,試圖看清謝不逢的臉色,判斷他有沒有生氣。




……自己這兒子,怎麼總是觸謝不逢的黴頭!




怪不得自己說要來看謝不逢的時候,他答應得那麼痛快。




原來是將算盤,敲在了這裡。




謝不逢和那個江湖郎中的事,早已經傳遍了整個雍都。




慧太妃當然也有聽聞。




但無論他究竟只是“代替品”,還是說謝不逢真的動了真情,那都是謝不逢的私事,與旁人沒有一點關係。




沒想謝觀止沒有問出有關文清辭的問題,謝不逢竟然點了點頭,主動提起了那個人:“清辭也是江湖之人。”




他的語氣非常自然,完全沒有一年多前那瘋狂的樣子。




甚至不再將“文清辭”視作禁.忌,好像真的……放下了一樣。




聞言,謝觀止不可置信地抬起頭,向謝不逢看去。




他雖也覺得謝不逢變“正常”,不再執著於一個死人是件好事。




但想到之前發生的事,謝觀止的心理活動還是突然精彩了起來。




『當時那樣轟轟烈烈,現在竟然將一個認識不過幾個月的郎中,與他相提並論?再過幾日,豈不是要將文清辭取而代之了。』




『原來他對文清辭,也可以如此冷漠。我真是看走了眼。』




說話間門,謝不逢正巧將茶杯端起。




伴隨著抬手的動作,米白色的羊毛手繩,從他的腕上滑了下去,落入了謝觀止的眼底。




『原來就連這條手繩,都有了新的。』




看到這一幕,謝觀止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點寒意。




……不要衝動,不要衝動。




差點被謝不逢一劍殺死的噩夢,還沒有散去。




但見謝不逢主動提了文清辭,謝觀止沉默片刻,還是忍不住隱晦地說了一句:“將他與文太醫相比……看來陛下是真的很器重這位郎中。”




謝觀止的話表面上是在說兩人的醫術。




實際側殿裡的所有人都能聽得出來,他形容的是另一件事。




慧太妃狠狠地朝謝觀止扔了一記眼刀。




謝觀止卻抿唇低著頭,裝作沒有看到。




“自然,”謝不逢的聲音非但沒有半點不悅,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與眷戀,“在朕眼裡,這世上無人能與其相比。”




無人相比……




謝不逢的聲音,清清楚楚傳到了鴉雀無聲的小院之中。




這句話如同表白,亦或者說就是表白。




候駕的眾人,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落在了文清辭的身上。




陛下與文太醫的關係,早盡人皆知,所以他這樣說是……坐實了與那位江湖郎中之間門傳言嗎?




一時間門,眾人竟忘記了掩飾目光中的震驚。




站在院中的文清辭,不由低下了頭。




他並不適應被人這樣看著。




這並不是文清辭第一次聽到謝不逢向自己表達好感。




與之前不同的是,這一回,兩人的距離忽然拉遠。




因此文清辭沒有像過往一樣無所適從,而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,並清清楚楚地意識到,自己的心臟因為對方那句話,加快了躍動的節奏。




雖然剛剛還在糾結文清辭說得開膛破腹、摘除膽囊的事。




但是在文清辭被眾人打量的時候,他身旁的太醫,還是非常仗義的向斜前方走了半步,將一身月白的文清辭結結實實地擋在了自己的背後。




“謝謝。”語畢,站得有些久的文清辭,不由輕輕地咳了兩聲。




“沒事沒事,”那太醫連忙搖頭,頓了幾秒之後,突然略微提高音量,“當心!”




文清辭下意識朝著空地另一邊看去。




——一隻兔子,不知什麼時候從草叢裡冒了出來,跳到了自己的腳邊。




“誒!別跑啊!”下一秒,謝孚尹的聲音,便隨著兔子的身影一道飄了過來。




空地上的眾人,不約而同地朝著那個方向看去。




穿著淺粉色宮裝的謝孚尹,在這個時候提著裙邊從小院外跑了進來。




她的背後,還跟著奶媽與明柳,她們壓低了聲音提醒道:“公主慢一點,千萬不要著急!”




“沒事沒事!”謝孚尹擺了擺手,完全沒有降低速度的意思。




眼前的這一幕,曾無數次等於文清辭的眼前上演。




霎時間門,文清辭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多前,回到了自己還是“文太醫”的時候……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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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多不見,謝孚尹長大了不少。




她五官精緻,臉蛋紅潤,如小仙童般玉雪可愛。




文清辭看到,謝孚尹的手臂上還挎著一個竹籃,裡面裝滿了乾草和果脯,應當都是用來餵食兔子的。




這隻兔子在太醫署裡養了這麼久,早就已經不怕人了。




見謝孚尹然在後面小跑,它還當人是在與自己玩耍。




那隻兔子非但一點也不害怕,甚至還向人群之中鑽了過來。




接著,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文清辭的身上。




“幫我抓一下它!”謝孚尹清脆的聲音,自文清辭的耳邊傳了過來。




他愣了愣,轉身向謝孚尹所在的位置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