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以履霜 作品

第 209 章 幕間·永墜地獄

末廣鐵腸在手術檯上醒來時,入目便是頭頂上那面白的要亮瞎眼的手術燈。

  全日本最頂級的異能技師和醫生在周圍來回走動著,井然有序,沒有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響。

  極輕的腳步聲、白大褂在動作間發出的摩挲聲、醫療器械碰撞的金屬聲,還有,很快的,一個穿著手術服的男人走到了他的手術檯邊,男人扒開他的眼皮觀察了一下他的瞳孔,繼而像是以往的每一次手術時一樣,摘下了防護眼鏡,探過了些上半身,對上了他的雙眼。

  手術室裡沒有一個人對男人的舉動表示制止,末廣鐵腸也對此毫無反應。這個男人是政府麾下的一名精神操作系異能者,能夠通過對視使他人在一定時間內陷入暈厥一般的沉睡。

  在獵犬成員接受的所有手術中,這個男人都充當著類似於“麻醉師”的角色,因為普通的麻醉劑對獵犬已經無效了,使用特殊的麻醉劑又會影響他們寶貴的、經過精密改造的身軀,於是上面的人就想了這麼一個折中的方法。

  末廣鐵腸看著男人的眼睛,心裡想著的卻還是剛剛看見的明亮的手術燈,看起來就像是團劣質的白色奶油糊在了價值不菲的餐盤上。

  他感覺到了身上傳來的疼痛,傷口的創面並不大,都是穩準狠的刺穿傷,倒也不算是很疼,但是周圍的那些醫生技師們似乎相當的緊張,即使沒有如同條野採菊一般駭人的聽力,末廣鐵腸也足以在這安靜的手術室裡聽見他們急促的心跳聲。

  ——她很厲害。

  於是末廣鐵腸如此真心實意地在心裡這麼想到,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了那個女孩浸上了血色的眼眸,紅彤彤的,瞳孔是很淺淡的琥珀色,夕光落進去,就變成了比金子更加閃亮的粲金色,讓人想起夏日海濱初升的朝日,亦或是什麼類似的,讓人覺得耀眼又燥熱的東西。

  對他使用異能的男人快要支撐不住了,在他已經因為異能的副作用大腦暈眩、即將倒下之時,有著“隕石斬”之稱、意志強如鋼鐵的末廣鐵腸,終於輕輕地晃了晃眼眸,全身都放鬆了下來,再次闔上了雙眼,纖長的鴉睫垂了下去。

  那雙印在他腦海裡的、明亮璀璨的瞳孔,在那一個瞬間,也被半垂下的墨色眼睫掩去了大半,只落下了一滴混著血的淚水,好像是濺在他的睫毛上,又好像是濺在了他心底深處的某個地方。

  意識被拉入黑暗的深海之前,他的耳邊又響起了那聲賭咒一般沙啞而又痛苦的祈求。

  她對他說:

  “請你和我一起下地獄去吧。”

  *******

  末廣鐵腸做了一個破碎而奇異的夢。

  按理來說,在接受了政府異能者的催眠異能後,他的大部分意識活動將會在一定時間內暫停,感知不到手術的疼痛,也不會陷入潛意識編織的夢境,但是在這一場長達十個小時的手術裡,他卻做了一個混亂的、光怪陸離的夢。

  ——他夢見了一段自己的、少年時期的舊事,但又混雜著零零碎碎的、一些不屬於他的記憶。

  同樣是少年的歲數,但卻是一段與他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
  【一】

  “唷、小子!還爬的起來啊!”

  最開始撞進夢裡的,是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。

  天氣很炎熱,高懸在天空正中的日頭明晃晃的,空氣被烤的灼熱,好像是鍋子裡燒開的水,滾燙地翻湧起來。

  末廣鐵腸的眼睛被日光晃地躲閃了一下,冰涼的汗水從額頭滑落,順著睫毛滴進眼裡,帶起了一陣刺痛。

  他恍惚了一下,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,看見了眼前站著的男人。那是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過的人,他少年時代還待在軍隊訓練營時的教官。

  末廣鐵腸已經記不太清這個教官的名字了,大約是叫做“山本”,也可能是“藤本”,總之就是這麼一個在日本茫茫上億人中十分常見普通的姓氏。這個教官曾立下過許多的戰功,後來在一次行動中斷了手,才終於從小隊裡退了下來,來了新兵的訓練營當教官。

  但即使如此,他所負責的也不是什麼普通的訓練營。

  在這個訓練營裡,所要培養的,是未來的「獵犬」們——比如那一屆脫穎而出的他,還有在他之前一屆從這裡畢業出去的大倉燁子。

  這是一個高溫烈日的午後,鼻間呼出的氣息都裹挾著滾滾的燙意,末廣鐵腸輕輕喘著氣,雙手撐著膝蓋站在原地,努力地調整自己因為劇烈的對抗而紊亂不堪的呼吸與心跳。

  他很快就讓自己的身體重新進入到了戰鬥的狀態,再一次朝著數米外的那個男人發起了進攻,如同一隻對著獅王發起決鬥的幼獅。

  拳頭與血肉碰撞的聲音迴響在空曠的訓練場內,即使那時的他還不過是個剛剛接受了正規訓練不足一年的新手,但天賦這種與生俱來的東西,卻已經將他推到了同期生裡無人可達的一個高度。

  拳風毫不留情地落下,一拳拳結結實實地砸在人類的身軀上,像是夏日傾盆而下的一場驟雨。

  他堅持了十多分鐘,最終還是被教官一招撂倒在地,臉頰撞在粗糲的水泥地上,被日光燒了幾個小時的地面帶著駭人的熱意,幾乎要燙到他的頭骨裡。

  “行了,比昨天有點進步,多撐了半分鐘。”

  教官鬆開他的手臂,提著他的後衣領,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。

  少年的臉上帶著青紫,一側的臉頰因為擦到了地面而滲出密密的血珠來,但他毫不在意地抬手用袖子擦掉了。

  “但是依然失敗了。”

  十多歲的末廣鐵腸平靜地說道,語調像是在評價著他人一般,平板得不帶一絲多餘的感情。

  就算多撐了三十秒,但失敗依然是失敗,獵犬隻應該在乎能不能成功完成指令,而非是因為什麼理由失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