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以履霜 作品

第 251 章 Chapter.6

我做了一個夢。

  雖然我以為自己是會睡不著的,畢竟我已經很久沒能睡過一個好覺了,而且又是在讓我難受的車上,但事實確實是在這短短几十分鐘的車程裡,我陷入了短暫的淺眠,然後難得地做了一個夢。

  夢裡是一座既陌生又熟悉的日式老宅,天氣似乎很炎熱,身上是夏日特有的那種粘膩感,我站在庭院的迴廊上,廊上的木頭屋簷很高,高得彷彿是一片壓低的天幕。

  庭院很大,廊下的池塘很大,和式房間的拉門很大,腳下踩著的木製地板也很大。我好像身處於一座“巨人”居住的屋宅,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巨大又空曠,連眼前的一段迴廊都長得彷彿是一條小型的跑道。

  廊上站著一個人。

  一個披著羽織、唇角和眉眼都含著笑的年輕男人。

  男人很高,彷彿都有廊邊撐著的柱子那麼高,我站在廊上,個頭卻還不到他的腰間,似乎是努力仰起了腦袋,才能看見他臉上的神情。

  夢裡的我伸出了雙手,一雙幼小的、稚嫩的小手,跌跌撞撞、踉蹌著撲在了男人的腿上,扯住了他的袖擺,才晃悠悠地停住了還站不太穩的身軀。

  “……抱!抱!”

  我攥著男人仍帶著絲絲涼意的袖擺,天真無邪地笑起來,努力地仰著腦袋,張張合合的嘴巴里蹦出含糊不清的音節。

  男人俯下了身。

  他的嘴角噙著淡淡的笑,微彎的眉眼間像是含著春日初融的雪水,笑意溫柔地伸出了手,

  然後動作溫柔,卻一點也不容抵抗地,一根根掰開了我攥住他衣襬的手指。

  “去同小妖怪們頑罷。”

  他抽回了自己的袖擺,然後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背,只留給了年幼的我寥寥一句話,便收回手,回身漫步走向了緣廊的另一頭,背影轉瞬消失在了拐角之後。

  天氣很熱,遠遠地能聽見院子外傳來嘈雜的蟬鳴聲,耀眼的日光明晃晃地灑落在庭院裡,讓池塘裡的水好像都滾燙了起來,連粼粼的波光都會把人灼傷。

  衣服被汗水打溼,被夏日悶熱的風一吹,貼在後背上,又變得有些冷了。

  我呆呆地站在空曠的迴廊上,盯著男人背影消失的拐角看了一會兒,手中拽著自己的衣襬晃了晃,然後轉過身,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跑走了。

  夢境就在這裡戛然而止。

  直到坐在副駕駛上被西格瑪叫醒的時候,我都還有些恍惚,有些分不太清楚這到底是一個夢,還是我又一次夢到了從前的記憶。

  如果這是一段曾經的回憶,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久到那個時候我的個頭還只有安倍的一半高,甚至還會傻兮兮地對他伸出手、想要他能像是別人家的大人抱起自家的孩子一樣,把我像是個孩子似的抱起來,抱在他的懷裡——要知道,哪怕是七歲時剛認識風生的我,都已經不會幹這種傻了吧唧的事情了。

  所以不管這到底是夢也好、是一段不知道從哪裡被翻出來的記憶也好,在下車的那兩秒間,我都把它揉吧揉吧,直接塞進了意識的垃圾桶裡。

  這種沒有意義的事,也沒有什麼好“回首”的。

  *******

  即使從白瀨的口中已經聽說了“瑪麗·雪萊是位身形嬌小的科學家”,但在實驗室裡見到了本尊的瞬間,無論是我還是西格瑪,都被眼前的這副“奇景”狠狠地shock到了。

  一頭燦爛的金色長髮,穿著研究員的白色大褂,鼻樑上架著的圓框眼鏡幾乎遮住了她的半張臉。

  比鏡花還要矮上半個頭的少女——姑且稱之為是“少女”吧——站在實驗室內那塊足有兩個她那麼高的白板前,拿著一支黑色的馬克筆,彷彿是一臺人形計算機一般,毫不停歇地噠噠噠噠寫下了密密麻麻的數十行演算公式。

  一連串天書般難以理解的符號眨眼就出現在了白板上,擠擠挨挨地堆積在一起,直看得人眼冒金星兩眼發矇,但在她的身後,六七個看起來已經年過花甲的白髮老頭老太太,身上穿著研究員的白外套,像是群在上課的小學生似的排排坐著,眼神灼灼地盯著白板上飛舞的公式,手裡拿著厚厚的本子飛速做著記錄、時不時還要抬手扶一扶鼻樑上下滑的老花鏡。

  離開了大學已經兩三年的我,再一次感受到了課堂上被高數和線代支配的恐懼,並且是指數倍爆炸級別增長的恐懼、

  明明都已經站在了門口,但我和西格瑪卻連一步都不敢踏進這間充滿了“知識氣場”的實驗室,戰戰兢兢得宛如兩個誤入神仙打架現場的學渣。

  ……見鬼、白板上寫的這些玩意兒我真的是連一個公式都看不懂。

  我的視線微妙地偏移向了實驗室角落裡的一面展示櫃上。

  不到兩米高的展示櫃裡隨意地擺放著一摞摞勳章和獎盃,上面無一例外地鐫刻著“瑪麗·w·g·雪萊”的名字,在這些勳章裡,光是我認得出的,就有起碼六枚是英國軍事科學部門的最高表彰勳章。

  在踏入這間坐落在倫敦郊區、看起來只是座民間私人研究所的“雪萊研究所”之前,我是萬萬沒想到,白瀨口中的“瑪麗·雪萊”,竟然是個外表看起來小學剛畢業、但實際上卻拿了一堆學術界重磅獎章的國寶級天才科學家。

  ……她到底幾歲啊?!

  看著實驗室裡那個還沒我胸口高的少女,我忍不住地在心裡咋舌。

  如果只是長得幼還好,但如果真只是個十歲的小朋友,萬一需要武力脅迫她的話,我的心裡也還是會需要掙扎一下的……起碼掙扎個兩秒吧!

  並沒有讓我們多等,很快,屋裡的女孩就結束了在白板上的公式推算。

  她丟開了手裡的馬克筆,以及身後那幾位年紀頗大、德高望重的研究員,雙手插在白外衣的口袋裡,腳步輕快地從堆放著各種書籍和實驗記錄的辦公桌間穿過,最後停在了我們的面前。

  “【英】久等了!”女孩用一副十分老練成熟的口吻說道,是一種聽起來頗為文雅的口音,但配合著她那稚氣的臉蛋、以及仰起頭才能和我們對話的身高,怎麼看都像是個在模仿大人的小孩。

  “【英】聽接待員說你們是來找我的?”

  女孩的目光在我和西格瑪的身上梭巡,像是在確認著什麼,圓圓的鏡片後,一雙大大的眼睛明亮得嚇人。

  “是的。”西格瑪溫文有禮地接話了,作為一個歐洲人,哪怕是被書頁創造出來的歐洲人,他的英文也比我這個半吊子好了不知道多少,“……如果您就是瑪麗·雪萊博士的話。”

  “【英】當然啦、我就是瑪麗·雪萊!你們要找的那個‘瑪麗·雪萊’,在這座研究所裡,只有我這麼一個雪萊博士。哼哼……畢竟這裡就是我的研究所嘛。”

  雪萊博士的語氣隨意。

  “【英】——好了,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,比起應付騎士團的那些傢伙們,我還是更樂意呆在實驗室裡繼續我的研究……所以廢話就不多說了。”

  從口袋裡抽出了手,女孩雙臂交叉抱在胸前,看了眼揹著個行李包的西格瑪,來回巡視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我戴著口罩的臉上。

  “你們兩個、”

  再次開口時,她口中吐出的話語切換成了流利的日語。

  “哪一個才是被通緝的那個「月見山凜一」?”

  她這麼問道,眼神直直地盯著我遮住了大半張的臉。

  我沒有開口回答她的問題,只面無表情地與她對視。

  “……唔姆、”

  彷彿從我的眼神中讀懂了什麼,雪萊博士吐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語氣詞。

  她左右轉動腦袋,饒有興致地左看看我、右看看我,彷彿要透過我臉上的口罩把我看出朵花來似的,良久,才用十分客觀的語氣,做出了一個聽起來相當失禮的評價:

  “就是你嗎?你看起來比我預想的要更加‘普通’一點。”

  這話實在是讓人很難接,我憋不出什麼話來,只能乾巴巴地回道:“……那還真是非常抱歉。”

  “沒關係。”女孩十分寬容大度地搖了搖頭,“普通往往代表著‘普遍性’和‘適配性’,在實驗中這可是好事呢。更何況,你是不是真的就和看起來一樣的‘普通’,那可不一定。”

  我不知該把這話歸類為是一句“安慰”、還是一句“誇獎”,只好假裝沒聽見,嘗試把話題扯向正軌。

  “你已經知道我們是誰了?”

  “當然囉。”雪萊博士毫不在意地說道,“從你們進入英國的海關開始,我就已經知道你們的身份了,畢竟海關使用的最新型人臉檢測系統就是我製作的。……不過你們也不必擔心什麼,我只是偶爾會給政府提供些新型的研究成果而已,別的事情,例如說抓捕通緝犯什麼的,那可就和我沒關係了。——所以呢?你們來找我是為了什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