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谷 作品

第66章 思遠





興海事絕不僅僅是開幾條海路,行海上貿易如此簡單。東南財賦重區,沒有強大的海防軍務支持,做不成。前朝剿平浙東紅毛倭寇的朱秋崖,被誣擅殺,激憤服毒。可悲的是他為剿寇主張禁海,卻偏偏又與主張通海的重臣及閩浙士民形成了尖銳的矛盾。泛海通番與保護商隊拒寇海上,這本該是互為唇齒的。




之後的官員,不是被調走,便是被冒功,被政敵參縱寇、嗜酒費事問斬,多少重臣在海務剿寇上被吞噬,正顯示著這其中利益的錯綜複雜,唯心志堅定之能臣方可謀之。




因此盛家這三個有勇有謀的兒子,不怪他一見便動了招賢的心,這才吩咐方子興去招待結交,埋下一閒棋,想著來日和許蓴說開,便提拔他舅家一二。許蓴自己不願入朝,那總得有人護得住他,三位表哥便是最合適的人選了。




謝翊慢慢將那幾頁紙看完,想起許蓴這暑熱之病來得突然,如今看來,必是心中煩悶,那日見到自己,不似之前憨頑天真,又分外黏人,還套著話問自己對三鼎甲的看法,自己當時一時不慎,刻薄了些,一番褒貶,這孩子原本就自厭得很,看三鼎甲都被自己如此鄙薄,恐怕就越發自卑自棄,覺得自己膚淺,害怕被自己看低。




如今想來,自己那日應也是有些酸意,介意許蓴太過關注他們,又不知許蓴心病,還當著他的面贊他表兄果敢勇武……




謝翊將那幾張紙放回




去,看了眼賀知秋方子興等人尚且還侯在下邊,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,只命了賀知秋先回去,不許宣揚今日之事。




蘇槐看著謝翊冰冷的臉色,低聲道: “陛下,如今讓快馬去和閩州提督夏紈傳口諭,尚且還來得及,料想盛家絕不敢違旨的。"




謝翊道: “不可。”




方子興也躬身道: “我家也有幾條快船,陛下若允,我親自乘船去,把世子勸回來。”




謝翊目光落在几上那本《拒雪堂詩集》: “不必。”他語聲冷澀: “若是盛家外祖、或是盛夫人知曉此事,一時錯會朕意,來個仰藥服毒,又或者三個表兄尚武,追勸有個什麼差池……就無法收場了。”




蘇槐想起了不久以前現成的例子,靖國公府的太夫人,那可是自己辦砸了的差使,連忙屏息不敢再多言。




謝翊慢慢道: 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。”"縱四海九洲,無人敢冒違君之罪,但也無非一死,人若死了,天威再盛,又能如何?"




“留不住,便罷了。”謝翊自以為早已鐵石心腸,卻到底難耐酸楚:棄朕而去之人,也不差此一個。當時贈他一字思遠,如今看來今日這是應了讖,如今煙水茫茫無覓處,自己也只能“忽思遠遊客,復想早朝士。"




“客從遠方來,遺我一書札。上言長相思,下言久離別。”




謝翊長長吁了一口氣,摸了摸那張素箋,上面字跡是少年意氣,卻藏著情之憂怖。他命方子興道: “叫甲一立刻動身去閩州,讓夏紈出面帶去,密見盛長洲,讓他安排到世子身邊,只說是盛家的奴僕。"




方子興連忙應了,出去安排。




謝翊坐在殿中許久,才慢慢將那匣子封上,心道:既有志有心一番作為,朕一開始誘之亂之,陷他於佞幸一途,倒不是君子所為了。




他年少貪歡,不經世故,朕卻年長這許多,竟也一時失了智。將來史筆如椽,臧否人物,他也入了那佞幸傳,皆為朕誤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