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3 章





地上的十二花神簪一片狼藉,連錦盒也被打翻滾落在旁邊,她低眸靜靜的看著,紅唇不易察覺的抿起。




這一幕落在林威眼裡頭,只覺得難怪——




難怪陛下如此喜歡姜貴人。




名門之儀,貌美才高,若僅僅如此便罷了,姜貴人的溫柔涵養是刻在骨子裡的,從不叫任何人心裡不舒坦。




她哪怕不哭不鬧,只稍稍一垂眼,便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,覺得虧待了她。




“扶霜,把這些好生收起來吧。”




姜雪漪的語氣有些失落,“本就是陛下賞賜的,韶妃娘娘不要了,也該還給陛下。”




"是。"




片刻後,扶霜收拾好簪子,攙扶著姜雪漪緩緩起身,隨林威一同去了勤政殿。




一行人緩緩從宮道上離開以後,拱門處的遠遠看著的芷儀才收回目光,轉身離開。




鳳儀宮內。




皇后坐在榻上不緊不慢翻看著一本賬簿,二公主在身側唸書,時不時問兩句。女兒L陪伴在身邊時,皇后的眉眼罕見的柔和。




芷儀從外頭掀了簾子進來,輕聲說:“娘娘,奴婢還是去晚了一步。”




二公主唸書的聲音漸漸小起來,用書卷擋住半面小臉,露出一雙烏溜溜的杏眼:“母后和芷儀姑姑談事情,我去偏殿吃點心可以嗎?”




皇后無奈地笑起來,溫聲道:“機靈鬼。”




等人走了,她的神色方恢復了人前的雍容沉靜,將賬簿擱在了身前的小桌案上:“想必是被御前的人帶走了吧?也算是早有預料。”




“御花園離鳳儀宮和陛下的太極殿這麼近,她如今的恩寵不薄,消息遲早傳到本宮和陛下耳朵裡頭,就算今日陛下不派人去,本宮也會救她。”




芷儀為皇后添上一杯新茶,笑道:“只可惜今日姜貴人不知娘娘的心意,不然豈不是又送她一次人情。”




皇后沒抬眼:“等姜貴人回宮後,你去給她送些化瘀的傷藥,女孩子容色最要緊。”




“皇后娘娘真是仁善,對姜貴人這樣好,”芷儀頓時瞭然,福身應下後又想起什麼,眉頭微皺,“只是韶妃這回實在是有些過了。晨起請安時不動聲色,一出了鳳儀宮的門就加以為難,姜貴人說到底也沒做錯什麼。”




“這些日子宮裡的嬪妃們屢屢生事,小風波不停,表面對您畢恭畢敬,實際上個個都不安分,娘娘可要敲打敲打?”




皇后喝下一口雪頂銀針,神色淡淡:“韶妃正二品妃位,對低階嬪妃本就有小施懲戒的權利,她雖是藉機發火,卻不算逾矩。依著韶妃的性子,她能忍住不在鳳儀宮裡對姜貴人發難便已經是十足十的忍耐了,既已經是看了本宮的面子,本宮何必不依不饒。”




"宮裡嬪妃每日晨起都要向來本宮請安,




()本宮明裡暗裡敲打的還少嗎?"




她再度將賬簿拿在手裡,一頁頁翻過去:“人的心思向來是最難管的。”




話落,芷儀也沉默無言了。




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,這宮裡的風波是永遠都不會停止的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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勤政殿位於宣政殿和太極殿正中,是陛下處理政務,朝後會見大臣所在,除了皇后娘娘和陛下口諭,尋常嬪妃無事不得擅入。




姜雪漪也是第一次來勤政殿。




她膝蓋疼得不輕,雖然已經緩了緩,沒有剛起身那般使不上力氣了,可還是每走一步便有些刺痛,步子也快不起來。




林威走在前頭為她帶路,刻意將步子放得緩慢,好讓她跟得上。




等好不容易一步一個臺階的登至勤政殿,姜雪漪額上已然出了一層的薄汗。




林威停在殿門口,客氣道:“小主請吧,陛下就在裡頭呢。”




勤政殿終日安靜,偌大的殿宇稍有些風吹草動都躲不過人的耳朵,門口一傳來細微的人聲,沈璋寒便淡淡掀起了眸,看了過去。




林威去尋人已經過了許久,便是從勤政殿走到太液池再回來也是夠的,他摺子都批閱了一半還不見人來,可見他的猜測不錯,姜雪漪的確是遭人為難了。




他擱下御筆,身子漫不經心的後仰,漆黑的瞳孔幽深。




下一刻,人果然從殿門外慢吞吞走了過來。




她今日穿著一身雪青色的宮裙,襯得她膚色欺霜賽雪的白,格外溫婉清冷。朝雲近香髻挽的烏髮一絲不亂,玉釵髮簪皆未散,可見不曾受人毆打。




只向他走來的時候稍稍有些跛,雖然竭力掩飾,可還是在細微之處露了蹤跡。




僅一個照面,沈璋寒便知道她被韶妃罰跪了,難怪來得這麼遲。




他並不開口,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瞧她。




姜雪漪走到陛下跟前向他屈身行禮,輕聲道:“妾身來遲,還望陛下恕罪。”




她的語氣輕柔溫和,甚至連一絲哭腔都沒有。




沈璋寒似笑非笑地看她:“為何來遲?”




姜雪漪斂眸沉默了一瞬,紅唇輕輕抿起:“妾身被韶妃娘娘罰跪於御花園,所以耽擱了。”




幾l個呼吸過去,殿內安靜得彷彿落針可聞。




沈璋寒等了半晌就得了這麼個回答,不由氣極反笑:“沒別的說了?”




姜雪漪這才緩緩抬起頭,安靜地對視上陛下的眼睛。




她生了一雙極美的眼睛。




溫婉多情,像會說話,笑時稍稍一彎便盈滿春水。




沈璋寒從前只知道她溫柔體貼,風雅識趣,也知道她聰慧過人,最能讓他舒心。




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,她這樣的一個人竟然這麼軸。




她又沒做錯,韶妃罰她,既來了他跟前也不知道哭一哭?他都問到跟前了,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?若是放在旁人身上,誰不立刻哭天抹淚的進來向他哭訴,就算罰不了韶妃出氣,也得從他




這撈點好處。




姜氏的女兒L是善解人意不假,卻也不能軟得像個包子,誰來了都能捏一把。




好歹是尚書嫡女,又不遜於韶妃的身世,他寵著她,就是讓她受氣的?




堂堂天子在跟前,竟還越不過一個韶妃嗎?




沈璋寒冷嗤了聲,偏過頭:“林威。”




候在外頭的林威愣了片刻。




在他的猜測裡,這會兒L應當正是陛下和姜貴人郎情妾意的時候才對。姜貴人無故受罰本就可憐,又是在陛下跟前,加上偏殿裡什麼金創藥化瘀散都不缺,他在殿外伺候就夠了。




可這才幾l句話的功夫,陛下喊他做什麼?他不敢多想,忙抬步進去,迷惑道:“陛下喚奴才是……”




沈璋寒冷睨他一眼,嗓音頗淡:“帶著姜貴人去偏殿候著,叫個醫女過來上藥。”




“這……”林威雖疑惑不解,卻不敢違抗聖意,只能低頭應下來,垂肘擺手,示意道,“還請姜貴人跟奴才來。”




姜雪漪定定看了陛下好一會兒L,眼中似有千言萬語要講,可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,只是艱難地挪動腳步向他屈膝,忍耐著撕扯的痛楚,溫柔嗓音放得輕緩:“妾身遵旨。”




她跟著林威亦步亦趨的去到偏殿內,主殿內再度恢復了靜謐。




林威實在想不通,忍不住問:“小主怎麼從裡頭出來了?陛下其實是很關心您的,您未到時就問了好幾l回呢。”




姜雪漪長睫半掩:“許是陛下不喜歡我這幅樣子吧。”




聽見姜貴人這麼說,林威更是摸不著頭腦了。但陛下的心思一向是猜不透的,更別提是和姜貴人兩個人之間的事,他雖是御前首領太監,卻也不好問的太過,只能稍稍寬慰幾l句便退下了。




扶霜從外頭進來服侍自家小主褪去鞋襪坐到偏殿的床上,帷幔落下,隔出一方安靜的小空間。




她跪得雖然不久,但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千金,皮膚何等嬌嫩。鵝卵石小路太過堅硬太過凹凸不平,這會兒L脫了衣衫一看,皮膚已經紅了一片,隱隱有青紫的淤痕,像火燒一般疼。




醫女等會兒L就會來了,扶霜不好隨便找些藥給小主塗上,只能對著膝蓋輕輕吹涼風,好歹能緩解一點。




姜雪漪攔住她的動作,反而攤開扶霜的手,把自己的手帕解開,從旁邊的藥箱裡拿出一方乾淨的帕子替她細細擦拭:“今日的事,你跟著我受苦了。”




扶霜的鼻尖驟然一酸。




她壓抑著聲音,眼裡卻有感激和怒火,恨不得狠狠扇陶貴人兩耳光給小主出氣:“奴婢和旎春自小跟著您,您待我們如姐妹一般好,入了宮以後也是事事優待,哪兒L來的受苦?”




“您受苦是奴婢無能,是奴婢沒能護住您。”




姜雪漪為她撒上止血消毒的藥粉,輕聲道:“韶妃位高勢大,連我都只能避開鋒芒,何況是你。”




“咱們剛入宮,根基不穩,就像走在懸崖邊上,事事都要小心,時刻都要提心吊膽。”




“可咱們不會一輩子都是這樣。”




扶霜含淚點點頭,卻忍不住問:“小主見到陛下後可是出什麼事了?怎麼好端端的進了偏閣,陛下似乎有些不悅。”




姜雪漪安安靜靜地看著膝上的傷勢,溫聲道:“若真不悅,我就不會在偏殿,而是在絳雪閣了。”




扶霜眼睛微閃,當下會意,不再開口了。




太醫署的位置離太后的長壽宮和陛下的太極殿最近,從小門疾步穿行,半個時辰就能走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