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0 章





賀歲安停止往地上畫圈,困惑道:“我說錯話了?”




“不是。”




祁不硯拿過她畫過圈的手指,擦去上面蹭到的泥,像容不得寵物弄髒自己:“還是第一次有人同我解釋‘濫殺無辜’這個詞。”




對與錯、是與非。




從小到大,都不存在於他。




以前,祁不硯的世界裡只有蠱,現在,祁不硯的世界多了一個人,是撿回來養的賀歲安,她比蠱更生動,他忽然間想養她很久。




賀歲安看著祁不硯用他靛青色的衣袍擦她的手,她又好像習慣他這樣對待她了,並未收回手。




少年垂著眼時過於無害。




她多看幾眼。




祁不硯不再沿著先前的話題說,擦乾淨賀歲安的手後,站起來,要往登雲山的山上去了。




賀歲安也站了起來。




山下有一塊明顯的石碑,是建在山上的玄妙觀立的,石碑寫了幾句話,大概的意思是說此山過戌時不得入,否則後果自負。




玄妙觀是被青州人供起來的,道士們既在石碑寫了這些字,青州人自是不會在夜晚上山。




可他們不是青州人。




他們越過石碑,往山上去。




崎嶇的山路像一條盤卷著身體的巨大蟒蛇,有十八彎似的。




賀歲安走到腳後都泛疼了,也才爬到半山腰,爬山的熱情轉眼間消散得七七八八,只剩下“怎麼還沒爬到山上的”念頭。




原本的山很寂寥,偶有風聲又像鬼哭狼嚎,一個人待著必然會心生怯意的,但賀歲安聽到祁不硯身上傳來的銀飾聲感到很平靜。




銀飾響起,就算不看,賀歲安也知道祁不硯就在她的身邊。




她輕揉泛酸的腿,看四周。




說實話,景色很美。




一個地方美,無論是在白天,還是在黑夜都會有獨特的美。




登雲山層巒疊嶂,就如同一條青色綢帶,起伏在青州間,無數的樹包圍著整座山脈,又似沐浴其中,夜間雲霧縈繞上方。




看著這座山,賀歲安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祁不硯以前生活的孤山,他也是生活在類似於這樣一座高聳入雲、人跡罕見的山上麼。




多年來,都是一個人?




她不喜歡孤獨




()。




賀歲安不喜歡一人待著,突然有點想知道他是怎麼度過的。




不過賀歲安仔細一想,也能想到祁不硯這麼多年是如何度過的,終日與蠱為伍,與蠱同住。




他父母呢。




她想到父母這個詞便會感到幸福,自己應該非常喜歡父母。




賀歲安伸手過去拉住了走在前面的祁不硯,少女的手軟乎乎的,被山間夜風吹得發涼,插進了他溫暖的指間,十指相扣。




少年眼睫微動,回眸看她。




他身後長髮揚起,髮梢尾端的銀飾撞過賀歲安的手臂。




她仰著臉,紅色絲絛飄過肩頭,臉頰有爬山過後的薄紅:“能不能歇會,我有點累了。”




祁不硯被賀歲安握著的手指幾不可見地動了下。




最終,她坐到了大石上。




而祁不硯坐在賀歲安的左側,他頭髮比一般男的要長,垂在腰間,漆黑如墨,不知是用什麼護養的,柔順光滑,摸起來像綢緞。




賀歲安情不自禁摸了一把祁不硯的長髮,手感比想象更好。




他感受到撫摸,望向她。




祁不硯看人時天生微紅的眼尾下拉,睫毛會在鼻樑兩側投落扇形的陰影,眼睛像是會勾人似的。




她收回手:“弄疼你了?”




“不是。”他不僅不疼,還很是喜歡賀歲安這樣觸碰自己。




賀歲安也歇夠了,不想因為自己而耽擱登山的時間,聽祁不硯說,萬草花會生長在山頂之處,也就是他們必須要到山頂找。




又走了半個時辰。




他們到半山腰了,賀歲安看到傳說中的玄妙觀。




半山腰的地勢相較而言偏平,雕刻著豐富多彩的神獸的門樓矗立在玄妙觀前,旁邊種了一棵槐樹,樹枝懸掛著一面旗幡。




祁不硯沒看玄妙觀。




他準備沿一旁的山路上去,卻被雨阻住了腳,下雨天不便爬山,尤其是像登雲山這種高山。




這場雨來得毫無徵兆,於是他們敲響了玄妙觀的大門,厚重的黑色門板被敲響,傳出沉沉的聲音,很快就有人過來開門。




是一名身穿灰道袍的小道士。




雨越下越大。




豆大雨珠敲打著玄妙觀的門樓,小道士從門縫裡探頭出來。




當他看見賀歲安和祁不硯的那一刻,眉心似皺了皺,轉眼又露出了出家人該有的和善:“不知兩位深夜前來玄妙觀,所為何事?”




很久沒人夜探玄妙觀了。




一是因為登雲山山上有山神的傳聞,二是他們玄妙觀在山下立了一個石碑,提醒青州百姓,夜晚儘量不要上山,怕出現危險。




登雲山很大,什麼東西都有,夜晚登山被什麼野獸吃了也是有可能的,在青州百姓眼裡,他們算是善意提醒。




小道士面對陌生人很冷靜。




賀歲安指了指沿著門樓滴落的雨水:“我們只是想進來避雨的,並不是有事找玄妙觀。”




小道士瞭然。




但是對於他來說,二者並無太大的區別,他們仍然是在夜晚上了山。




祁不硯:“不行麼?”




小道士頻頻地往道觀裡頭看:“可以的,進來吧。”




話音剛落,“咔”地一聲。




少年推開了門。




小道士震驚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的力氣居然如此大,這扇門很重,平日裡都是需要雙手推拉開的,對方只用單手……




賀歲安朝發愣的小道士點頭示意:“謝謝道長收留我們。”




他回神:“不用謝。”




道士也是出家人。




在外人看來,道士眼睜睜看著他人淋雨,不肯讓他們進道觀乃於禮不合,儘管他讓他們進來的真正原因不是這個。




進了玄妙觀門樓,直走便是殿堂,後面才是廂房和庭院,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,又夜深,他們恐怕得避一晚上的雨。




小道士直接帶他們到廂房,途中與他們說夜裡無事不要到處走,怕驚擾道觀裡的真人修行。




玄妙觀有一位三善真人,夜裡都需要在安靜的環境中修行。




每到這段時間都不容人打擾。




這是小道士對他們說的話。




說此話時,小道士的語氣多了些凝重,咬字也比前面的清晰,可見這件事有多麼的重要。




賀歲安理解小道士口中的修行是尋常的打坐靜思,道觀有道觀的一套,她會尊重此人所說的修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