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51 章





賀歲安緊張地抿了下唇。




祁不硯一寸寸地看過賀歲安,他的睫毛還殘留著被雨水淋過的潮溼,幾根黏在一起,看起來更細長、漆黑,像一把扇子。




他向來都是旁觀他人的七情六慾,今天亦是,祁不硯似能遊離於外,旁觀自己與賀歲安的接觸,因為他不曾嘗試過類似的東西。




這個東西,好像是情。




又好像不是。




令他想起了祁舒說過的話。




祁不硯記憶中,祁舒很少和他說話,只主動說過一次。




那時,蒼穹暗淡,陰沉至極,也是下大雨的一天。




雷聲大作,震耳欲聾。




他們同穿著苗疆天水寨的靛青色衣衫,坐在木屋門口,遙望著雨幕,風吹過他們額間、手腕的銀飾、鈴鐺,祁舒看起來很溫柔。




邊以忱不在,木屋只有他們,每逢此時,祁舒便會變得平和一點,雖依然視祁不硯為無物,但她會輕輕哼好聽的苗疆歌謠。




祁不硯自小就喜歡與蟲子接觸,也視她為無物。




他坐在不遠處。




金色的蟲子沿祁不硯幼小、白嫩的手背爬動,蟲子順著手腕上去,攀過衣飾,爬到他的臉,想從耳朵鑽進他的身體,寄宿。




祁舒沉浸在哼苗疆歌謠,好像沒有發現這件事。




就在蟲子要鑽進去的那一刻,祁不硯抬手把它抓了下來,碾死在指間,再伸手到屋簷外,讓雨清洗,水流淌過指縫,往下滴。




苗疆歌謠停了。




祁舒突然一把將祁不硯扯過去,拿著一隻形狀跟剛才差不多的蟲子,使勁地掐住幼小的他的下巴,迫使他張開嘴,塞進去。




等確認祁不硯吃下了那隻蟲子,祁舒才鬆開手。




他反胃地趴到地上嘔吐。




嘔不出來,祁不硯抬眼看向祁舒,眼底無悲無喜,無慌張,亦無懼意,只是單純疑惑她為何要喂他吃蟲,以前她都是不管他的。




今天竟親手喂他吃蟲。




祁舒額間的銀飾鈴鐺晃動得厲害,常年不見陽光的皮膚蒼白得像大病過一場,偏柔美的臉中帶著一股永不屈服的傲氣。




她那雙天生帶魅的眼睛垂下來,注視著祁不硯。




兩母子四目相對。




眼底都沒有多餘的情緒。




他們在某一方面很相似,但祁舒又覺得祁不硯跟自己是不一樣




()的,他身體裡流著屬於邊以忱的血,她不得不防,不得不怕。




“祁不硯,你記住了,這叫天蠶蠱。”祁舒又離他幾步遠。




“你若殺人,它會使你痛苦;你若殺人過多,它會使你死。我知道你不可能成為一個良善之人,但我也絕不允許你亂殺人。”




祁不硯緩慢地眨眼。




一張小臉被掐得泛紅泛紫。




祁舒望著他,情不自禁抬了抬手,到半空又垂下去,她轉過頭去,腕間蝴蝶銀飾叮噹:“我會找機會求人帶你回苗疆天水寨。”




“苗疆天水寨。”祁不硯趴在原地不動,小辮子垂在他肩頭,“那是一個什麼地方。”




是她想回卻回不了的地方。




祁舒眼神黯淡。




“一個很美的地方,有山、有水、有樹,那裡沒有江湖的勾心鬥角,也沒有欺騙,因為我們苗疆天水寨的人不容欺騙。”




祁不硯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,他望著屋簷連成串的雨水。




祁舒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。




她呢喃道:“你以後就待在苗疆天水寨裡,不要出來。”




“永遠不要出來,我也後悔了……千萬不要出來,這麼多年來,苗疆天水寨的人出外面的下場都不好,幾乎全慘死了。”




祁舒想,她最終也是這個下場吧,死後還不能歸故土。




她太理解邊以忱此人了。




他不會讓她歸故土的。




邊以忱只會以另一種扭曲的方式留她在他身邊,祁舒明白,雖然會覺得無比噁心,想逃離,可是誰又能幫她呢,沒有人能幫她。




祁舒不是沒試過向人求救,一般只會連累對方,邊以忱會將他們殺掉,她怎麼能接受得了。




所以,她習慣獨自承受了。




祁不硯沒吭聲。




他好似聽不明白她的話。




直到看見屬於祁舒的銀飾靠近,她半蹲下來:“即使你以後會出苗疆天水寨,也不要相信所謂的情,你可能會死的,祁不硯。”




祁舒鮮少用這種語氣對祁不硯說話,他看著她那張跟自己有不少相似之處的臉,不明她為何紅了眼眶,流下有溫度的淚水。




熱的淚水與涼的雨水混合,砸到祁不硯的臉上。




紅葉村。




風雨刮過樹屋外的樹枝。




祁不硯腦海裡閃過祁舒曾和他說過的話,他不懂何為情,無論是以前,還是現在,只知道想和賀歲安親近,接受她給予的歡愉。




在賀歲安離開他脖頸時,祁不硯張嘴含了她的心臟,賀歲安似是發出了抽氣聲,他唇貼著她,她的心跳聲與水聲並起。




這不是祁不硯在書上看見的,是他本能地想吻向她的心臟。




她雙手抵在身後的桌子。




放在上面的蠱書紛紛滾落在地。




從這個角度,賀歲安將祁不硯身上的藍色蝴蝶盡收眼底。




他的臉也有隻藍色小蝴蝶,在唇角處,在他吞吐著她心臟




處時像是活了,像藍色蝴蝶也正在吞她,畫面荒誕又透著詭異的唯美。




祁不硯的溼發披散著,賀歲安被涼得輕抖,又很快在雨夜中被他溫暖回來,她跌坐在桌子上。




少年慢慢俯身,要去喝水。




還沒有水。




現在只有被雨淋過的微溼之意,祁不硯記得書中所說的內容,若無水,便令它生水,只有產生愉悅、舒服,才可以喝到。




祁不硯薄唇覆上去,舌生疏地撬開像是能吐水的蚌,先喝掉周圍的雨水,再進到小縫隙,這裡是放水處,只能在裡面找水。




賀歲安的腿痙攣了一下。




她足尖踩在了跪在地上的祁不硯肩上,像是不滿他去喝水,又像是自己也渴了,想喝水。




被賀歲安踩了一腳的祁不硯垂眸,盯著慢慢生出水的地方。




他盡數喝下去。




祁不硯嘗著水的味道,嚐到了極致的快樂,他仰著頭,聞著空氣中甜膩的氣息,臉上浮現極豔之色,藍色蝴蝶似要振翅而飛。




這些都是為他而生的,只屬於他,就像他的蝴蝶為賀歲安而生。祁不硯沉醉於此,當他還要湊過去繼續喝水,賀歲安抱住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