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章 初夜

‘海棠影下，子規聲裡，故人何在，煙水茫茫。’

如今的他也只能賣弄詩文，可寫這些有什麼用？他不應該再懷念，他不應該再有念想。他應該寫‘白首共老，琴瑟和鳴’，應該寫‘螽斯衍慶，良緣夙締’。他當然記得，農曆三月初十六，宜嫁娶，妹妹的好日子。此時此刻是她的洞房花燭時，他有丈夫，有公婆。他夫家是名門望族，簪纓世胄，正與她世家小姐的身份般配。所以為什麼還要去想，寫這些又幹什麼呢？

惱怒之下奮而起身，揉皺宣紙，扔進江中，緊接著，連帶著手中的筆一併扔掉。茫然寂靜的深夜中，他感到深深的無力，原來他什麼也沒有！雖分薄緣慳，但他惟願那人對她好，無論是誰，對她好！僅此！

霧氣越聚越濃，江山船上傳來咿呀的歌舞聲，宛如海市蜃樓中的仙世，美的不真實。

“前頭就是洞涇碼頭，公子不下來耍耍？這裡的姐兒最是騷浪，遇到公子這樣的倒貼銀子也要與你睡上一睡。她們無親無故，似無根浮萍，自在一天是一天，真正的快活賽神仙呀！”

篙夫站在船頭咧嘴大笑，露出黃黑的板牙，瘦小粗糙的體格精壯有力。

“俺也載過許多讀書人，他們耍起來，比俺們會玩。還會吟詩作賦，惹得花姐們心肝顫。公子這一路竟像那廟裡的泥胎不動凡心，定是家中有夜叉婆，想是不敢。俺可要下去耍去了，人活一世為了什麼！”

是啊，為了什麼？他生來就揹著枷鎖，父親在時，為了家族傳承，詩禮世家，為了家國抱負，天家基業，更為了黎民蒼生，獨獨沒有為了自己！如今他就是沒有根的浮萍，飄到哪裡是哪裡。卻依然揹著那塊枷，妓子們也比他灑脫！

並不是所有人的良宵都是苦短，蘇錦的煎熬才剛開始。她起熱了，軟綿綿的身子沒有絲毫力氣。可她今日作為新婦，要拜見和認識周家闔族的長輩和晚輩。成婚的第一日，她甚至沒力氣服侍她的夫君穿戴洗漱。

不能就不能吧，他早已準備妥當，她卻懨懨的坐在鏡子前梳頭。還是她自家姨娘把昏沉中的她叫醒‘夫人，今日還要行大禮，強撐著些’。蘇錦不耐煩的揮手搖頭，可她已是他人婦，失去了閨閣女兒任性的權利。

早膳時，林初蘭不停的給蘇錦佈菜添湯，彷彿還是閨閣中女孩。兩個人對他都沒有表現出絲毫關心，連春蕊都看不下去了，給了個臺階‘咱們府上的小菜醃的好，那碟子糟鰣魚爺愛吃，夫人夾給爺嚐嚐！’他只是不言語，自顧自的吃著。本來生冷的面孔更加看不出表情，她自知作為新婦她是不合格的。

亦步亦趨的跟著他，走起路來像踩在棉絮上，好幾次都是姨娘扶著才沒跌跤。周彥邦四平八穩的走在前頭，看她如此不禁側目，繼而放慢的腳步。他的細心她體會得到，但是沒有辦法，只有強打精神撐過這一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