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怕晚 作品

第三百零八章 縈懷

“哥哥,你記得宋先生教咱們的,和你當日的誓詞。還是那句話,既為官一任,就該造福百姓。日子才見起色,何苦說這些喪氣話。”

哭了,宋清平失聲痛哭。

他要銀子,他是去鄰縣化緣的、求財的。可給他的都是冷臉和推諉,上峰不理,同僚哭窮。

明明他們一個個的妻財子祿都有,明明知州才捐了官不日高升,明明知縣在京師置了宅院和田地。怎麼一提起百姓,駐守,城防就煩難了呢?

他失落,失落的是,一個子兒沒籌到。

他失望,失望的是滿目瘡痍,哀鴻遍野。他們還是能貪婪的趴在百姓身上,大快朵頤,吸乾最後一滴血!

所見所聞,種種醜陋。讓他憤怒,讓他震怒,讓他萌生退意,他想逃。

泥沙俱下的現實,他的肩膀挑不起這擔子。無力感產生深深的負罪感,對不起百姓,更對不起陪他吃苦的她。

“父親在時教導,不要讀死書。好字為什麼不能記賬,有手有腳,飼養耕種,為什麼不能做?”

“‘遍身羅綺者,不是養蠶人’都圖受用,誰來做事呢?就不能彎下腰,低下頭,試一試人間冷暖?腹中空有虛無高貴的論證,卻總不肯躬身去做。”

“你總談過去,過去在那牢裡,飽食終日,不辨五穀,不事農桑,自以為的高貴。成日裡吃飽了勾心鬥角,演戲做局,我差點死在裡頭,都忘了嗎?還要提過去?”

喃喃的回憶,輕輕的抱住他,擁他入懷。讓他哭,讓他喊,喊出心中不忿。

“宦海沉浮,權力傾軋,歷朝皆是,父親也曾苦惱過。咱們自己想辦法,都死過一次的人還怕這些。哭呀,哭出來,擦乾淚再來。咱們能活下來,不就是靠這股韌勁兒嗎?”

“總歸是我對不住你,名分也不能給。”

她淡淡的笑:“若在乎這個,早死在那廟裡,斷然走不到今日。患難夫妻,說這些。”

哄孩子一樣,緩緩的柔柔的牽起他的手。

“築城防那銀子,工部核減了就核減了,這窟窿咱們自己填。功在當代,利在千秋的好事,為國為民,不後悔。”

“箱子裡那副畫找人帶去欽州去典賣了吧,不單隻為城防,濟慈堂裡也需要錢。賣了吧,父親在也會如此。”

見他不語,她又說:“都是自己選的,別再往身上兜攬。沒餓著沒凍著,活的有滋有味,委屈什麼呀。”

“一念開,天地寬,心裡頭自在,萬般自在。偷來的日子,多活一刻都恩賜。別總替我委屈,日子有奔頭,看你大顯身手,百姓們越過越好。不苦也不委屈,真的。”

真的,所有一切都出自本心,她說是真的。

一個大男人伏在她膝頭,窩在她懷中,母親般寬容,包容天地。

昏黃的燈燭,寂靜的院落,破舊的屋子。賬本子、算盤、孩子的臨帖,沒做完的針黹和撲通通跳的心。

二人相依,如此安心,前所未有的平靜……

永遠支持,永遠鼓勵,永遠不放棄。所以,她在,他就安。

每每見屋裡頭燈亮,看見她或喜或怒,心頭總是一陣暖流,所有的疲憊消失殆盡。原來,她在,就好。

她總能平復他,她總能熨燙他坎坷的心房。

她這樣穎悟,一猜即中。她這樣勇敢,無所畏懼。

她永遠堅韌,猶如北地勁風中頑強的野草,緊貼地面。縱然低頭,根莖直插大地,毫不動搖,她是他永遠的支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