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怕晚 作品

第三百零八章 縈懷

白日裡端方持重的大人,此刻卸下包袱,失聲痛哭。淚水洇溼她的土布衣裙,他握著她潰爛的手無顏以對。

“就僱個婆子怎地,省幾個錢作踐自己。”

你呀,說來說去還是這些。

“如此說來,我要做先生了,先教什麼呢?哥哥,《三百千》,先教哪一個呢?哈哈!”

苦中作樂,可這份樂觀此刻聽起來尤其心酸。

她依然在笑,笑的他潸然淚下,黑暗中他們看不清彼此的面目,只握緊雙手,給對方溫暖。

軒窗內最後的燭也滅了,遠山蟄伏,萬籟俱靜。結束了一天的勞作,大地都在沉睡。

黑夜裡,白頭翁忽然高聲鳴叫,不一會兒另一隻飛來,凌風中緊緊依偎在一起。

又一年的盛夏酷暑,黑漆竹節高几上,碩大的冰塊,冷氣嫋嫋,一滴一滴充盈青瓷海缸。

炙熱的陽光透過花窗欞子,一格一格的落在地上,落在石青色杭綢直裰上,落在越發清雋沉鬱的臉上,也落在那八寸長的匣子上。

堅漆螺鈿,鑲嵌的母貝陽光下五光十色,黑漆油亮,光彩奪目。它靜靜的擱置,他靜靜的坐著。

“好漂亮的匣子。”她把玩,愛不釋手。

“喜歡?賞你了。”

“好大的臉,要你賞,才不要!”斷然拒絕,她嘻嘻笑:“定是祿蠹相公贈予,設或哪位相予的定情信物,也未可知。外頭臭男人的東西,我才不要。”

“牙尖嘴利。”

她提筆寫下‘但教心似金鈿堅’。他緊隨身後,大掌包裹住她的柔荑,繼續寫到‘天上人間會相見’。

她瞬間紅透耳根,啐道:“誰要和你相見。”滿面嬌羞。

信箋莎莎,暖風醺醺,小腹微凸。她就這樣依偎在他懷中,期待著以後,期待著他們的孩子,耳鬢廝磨。

那時的他們,那樣溫存。他佯怒,她嬌嗔。他風華正茂,她情竇初開,檀郎謝女,分明一對璧人。他們都以為能天長地久,恩愛白首。

是何時呢?

“你知不知道你是她姐夫,前頭你和她男人吃酒,後頭就和她調情,虧你是個讀書人。呸!周彥邦,你讓我說你什麼,噁心!”

‘我喜歡過你,可你給我什麼,我的孩子呢?周彥邦,我的孩子呢?’

‘騙我,我就永永遠遠離開你,生生世世不再見你。’

‘休了我,求你放過我。’

呵呵,可真是言出必行,當真永永遠遠的離開,魂裡夢中不復相見。

初嫁時,落魄時,離府時。從相知到相愛,再到相憎相恨。誤會、隔閡、猜疑、爭吵,乃至動手。恍如天塹,一分別竟成永遠,天上人間不相見。

行同狗彘!

願生寺裡最後一夜的荒唐,她一定恨極了他,因憤怒漲紅了眼。

他錯了,他那樣愛她,卻傷她最深。猝然離世,來不及說抱歉,她永遠的成了一塊牌子、一個不提的隱疾。

後悔、遺憾、無奈。人總是這樣,待到失去,才知道珍貴。

這些年始終沒能釋懷,雖然他不願承認,但是他知道錯在他。她的慘劇他逃不脫干係,是他一手釀成。這些,唯有天知地知,他自己知。

少年夫妻,少年夫妻,那是他的初真之愛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