奕非聆 作品

第14章 自定義

 為什麼偏不服輸呢?

 好累啊!

 我應該早點認輸的。

 阿爹阿孃在世時,因為他們沒出息的兒子,日復一日地遭受流言的困擾。

 現在,他們的兒子,想用他的方式贖罪,洗刷他們的恥辱。

 我在阿爹阿孃的墳前磕了三個響頭,告訴他們,我認輸了。

 然後,我離開懸舊裡。

 跑到外邊打工掙錢。

 兩年後,我回到故鄉。

 村民們看到我身邊多了一個漂亮的女人,紛紛睜大了眼睛,吃驚不已。

 看到我換了一個又一個漂亮的對象,他們一改之前的態度,轉鄙夷為羨慕。

 他們滿眼尊敬地向我求取脫單秘法,把我當成一個成功的“脫單理論家”。

 他們不知道,我身邊的女人,都是我花錢僱來的演員。

 我享受著他們的誇讚,這種擺脫了單身者的快感令我著迷。

 雖然這一切都是假的,但我迫使自己忽略現實,逼迫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。

 建造在我腦海裡的劇場已經堅不可摧,演出的浪漫戀愛喜劇,誰也不能阻止。

 打工賺來的錢,總有用完的時候,我花光了積蓄,僱不起演員扮演我的對象。

 村裡人發現一切都是我的騙局,跑到我家,不停地譏諷我,嘲笑我,斥責我。

 這時候的我,已經深陷於自己編織的美好謊言中,病入膏肓,無法抽身而出,對他們的目光和口水視而不見。

 我的臉皮開始脫落,從一個堆滿皺紋的中年男人,變成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,從此扔下韓八舌的身份,以鹿失之名自居。

 我把自己塞進杜撰的現實之中,麻痺自己的意識。

 在那虛構的現實裡,我是一個年輕的少年郎,疼愛自己父母沒有去世,即將要到早安城的第一學府英瑜學院讀書。

 我像是失去了有關現實的一切痛苦記憶,認真扮演著虛構的角色,完全不知道我覺醒了一種奇怪的靈能:

 徹底麻痺自己的心靈,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妄想之中,眼中所見的一切,全都基於自己的妄想。

 這其實就是妄想症。而我,其實就是人們口中的“精神病”。

 唯一有區別的是,我可以藉助靈能,一定程度上扭曲自己的外表,並將一定範圍化為我的“妄想領域”,身處於“妄想領域”裡的人,都會置身於幻象之中。

 也許是我剛覺醒靈能,沒能徹底殺死心底深深處的理性,零星僅存的理性,在我心裡深處,化成另一個自己,一再勸誡我不要繼續沉淪於悲哀的妄想之中。

 理性與妄想激烈對抗,影響著我精心杜撰的現實,導致帶有強烈的新生意味的角色——鹿失,擁有怯懦內斂的本性。

 從韓八舌變成鹿失的我,能進英瑜學院的真正原因,是魏喜道覺得我的靈能特殊,可以往心理學領域靠攏,破例錄取了我。

 而我虛構了一個“走後門”的理由,隱藏起我並不想承認的靈能。

 在學院門口,我碰見了一個嬌小可愛的女孩,感覺到她害怕擠入人海,見她眼裡滿是對於人群的畏懼。

 我忽然感覺,她和我是一類人,同樣囿於人們的目光和口水。

 於是,我擅自“邀請”她,成為我的“妄想劇場”裡的女主角,此後一廂奔赴的演出,全由我的妄想主導。

 我沉浸其中,為虛構的歡樂而歡樂,為虛構的憂傷而憂傷。

 被囚禁於心靈深處,奄奄一息的理性對我說:“你這個逃避現實的膽小鬼,這場虛妄的演出什麼時候才能結束?接受現實,勇敢對抗現實的殘忍,就這麼難嗎?”

 我假裝聽不到這振聾發聵的質問,繼續投身於自欺欺人的獨角戲中。

 在我們學院裡,有一個仗著黑色大鈍劍的死魚眼少年,遊弋於聲名狼藉之中,無視人們的目光和口水,我行我素,叛逆桀驁,勇敢地做著最真實的自己。

 我打從心底嫉妒他,把他視為強勁的敵人,在心裡抹黑他的形象。

 越是這樣,理性滋生的自我鄙夷感就越加強烈,甚至化成我以前的模樣,出現在我眼前,用一種悲哀絕望的眼神看著我。

 可我已經病入膏肓,竭盡力氣扼殺他的存在,在我的“妄想劇場”裡,將其當做我的朋友,同時擔任“戀愛軍師”的職責,配合演出酸澀的青春戀愛戲碼。

 我就像一個摸象的盲人,把沒吃過豬肉,卻看見過豬跑當做信條,在我的“妄想劇場”裡,演出自定義的深情。

 既做主角賣力表演。

 也當觀眾,淚流滿面。

 還想用筆記錄下來,搬到大眾面前,證明自己並不是從未擁有過愛情。

 這出一廂深情的戲碼結束之時,我那理性的一面悲哀地訓斥道,這場漫長的演出,只是懦夫醜態百出的騙局,只為了從拙劣的顧影自憐裡,獲得病態的滿足感。

 我也清楚,我的妄想和理性持續對抗,終有一日,理性將會勝出。

 到時,身心皆會崩潰。

 在此之前,我必須解決半生積攢的疑惑——我想用自己的方式,探尋什麼才是愛情,宣洩當了半生單身狗的痛苦!

 就這樣,建造於腦海之中的“妄想劇場”的最後一場戲,徐徐拉開序幕。

 抵達早安城之前,我耗盡所有靈力,全力施展靈能,強迫我理性的化身,扮演好友兼引導人的身份,見證這場演出。

 靈能最大化的施展,讓我再次失去自我,沉迷於演出之中,也讓夜斕廣場上的早安城民眾陷入幻象之中,

 這場盛大的演出,終局始於脫單者們給出他們的答案,始於單身者與單身者之間的辯駁,甚至付諸拳腳,守護自己的觀點,始於理性徹底佔據上風,殘忍撕下偽裝,致使趨於崩潰的我說,不得不面對現實。

 “妄想劇場”一點一點毀滅,我忽然聽見了悠長的蟬鳴,這位勇敢的歌者,一直在死命地唱著屬於自己的歌。

 而我,不敢發出聲音,卻在心裡一遍遍地幻想自己縱情高歌,同時,忍不住地鄙夷不敢張開嘴巴的自己。

 真是可笑呢。

 我這,荒唐的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