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7 章 兩個人身上的氣息...
他們明明剛剛成婚,可彼此之間的默契,卻比許多經年夫妻都要強。
那種感覺無法言說,讓他一向冷硬的心都跟著柔軟了下來。
就彷彿春日的花開,夏日的細雨,秋日的晚風和冬日裡最耀眼的光。
讓他渾身上下都很舒適。
崔雲昭被他這樣專注凝視著,不由也收起了笑容,仰頭看向他。
她下意識晃了晃被他牽著的手:“郎君,怎麼了?”
兩個人交握的手在風裡晃,好似鞦韆一般,飄飄搖搖,帶起心房的漣漪。
霍檀臉上漸漸又浮現起笑意。
“娘子,多謝你。”
崔雲昭愣了一下,然後便抿了抿嘴唇,神情難得有些小驕傲。
“你自然是要謝我的。”
崔雲昭想到方才老太太難看的臉色,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“若不是我聰慧,今日的事怎麼可能那麼順利?”
霍檀點點頭,牽著她慢慢往前行去。
下午西去的金烏把兩個人的身影拉得很長,可牽著的手始終沒有放開。
“我知道的,郎君也不願意家中多一個陌生人。”
崔雲昭如此說著,忽然又停住腳步,站在那株棗樹下仰頭看向霍檀。
她的眼睛亮晶晶,比天上的所有繁星都要明亮。
崔雲昭臉頰微紅,面容是恰到好處的精緻,美麗得猶如水中月。
她輕輕勾著紅唇,唇畔彷彿盛開的花。
“還是說,”崔雲昭的聲音也是柔軟的,“還是說郎君也覺得家裡多個嬌柔的表妹比較好?”
霍檀只覺得她的聲音帶著勾子,一下下撓在他心尖上。
酸酸澀澀,麻麻癢癢,總想去撓一下,卻又不得法。
霍檀忽然低下了頭,讓自己無限接近崔雲昭。
頃刻間,兩個人身上的氣息便糾纏在了一起。
霍檀低低笑了一聲,醇厚的嗓音拂過她發紅嬌嫩的耳垂。
“娘子,家裡只一個你我都伺候不過來,哪裡還有精力去伺候別人。”
“你說是嗎?”
————
他離她太近了。
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到彼此。
呼吸出來的熱氣帶著熟悉的酒香,那是他們剛剛喝過的桂花釀。
很純很香,讓人沉醉。
崔雲昭原本不覺得自己吃醉了,現在卻又頭腦發暈,也覺得有些困頓了。
霍檀專注看著她的眼眸,看著她眼眸中的迷濛和沉醉。
他忍不住往前靠了靠,離她近了些,又近了些。
就在兩個人嘴唇要碰觸的一瞬間,崔雲昭一把推開了霍檀。
她面上紅彤彤的,比三月的牡丹還要豔麗。
自然是極美的,也是讓人極為心動的。
霍檀有些遺憾,可卻又沒那麼遺憾。
在內心深處,湧起有一種說不出的期待,不停叫囂著以後。
崔雲昭正要斥他,抬眸就看到他伸出手,輕輕摸了一下嘴唇。
好似在回味。
崔雲昭:“……”
崔雲昭面紅耳赤,氣急敗壞:“你,無恥!”
霍檀大聲笑了起來。
他跟在崔雲昭身後,聲音帶著笑,說出來的話更氣人:“娘子,為夫哪裡無恥了?”
“天地可鑑,為夫方才真的沒能碰到娘子呢。”
崔雲昭不理他。
她快步進了堂屋,背對著他坐在八仙桌上,給自己倒了一大碗涼茶。
梨青在給夏媽媽收拾東西,桃緋在小廚房幫忙,便都忘了給茶爐添炭。
崔雲昭秀氣的手端起茶盞,剛要把涼茶灌下肚去,就被身後的男人一把握住了手腕。
“茶冷,等熱了再喝。”
崔雲昭並非不知道好歹的人,現在被霍檀這麼一關心,方才那點因羞赧引起的小脾氣頓時就散了。
“那你煮茶。”
霍檀就說:“遵命,娘子。”
崔雲昭聽著身後的動靜,回頭悄悄看了一眼,見他正認真煮茶,便自己偷偷轉過了身來。
她自覺自己做得很隱蔽,卻沒看到男人低垂著眉眼,唇角勾起了笑。
霍檀的手修長有力,去薰籠裡取來了炭,放到了茶爐裡。
很快,茶水便冒起了熱氣。
霍檀給崔雲昭倒了一碗,陪著她坐在了八仙桌邊。
兩個人一左一右,看著隔窗上的光影。
霍檀道:“娘子,今日難為你了,若是你覺得有什麼不快,可以同我說。”
崔雲昭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。
顧老太太的態度很不好,無論哪個新娘子遇到這樣的長輩,心裡肯定很委屈。
但崔雲昭前世同老太太打過無數次交道,心裡早就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,她只是有些奇怪。
“郎君,我怎麼覺得祖母不甚喜歡你?”
霍檀端著茶盞的手流暢自然,他慢條斯理喝了口茶,然後就說:“祖母從小就不甚喜歡我。”
崔雲昭沒有繼續問,但霍檀卻很自然講了起來。
“大抵因母親是孤女,也因為母親是父親反抗祖母非要娶的女子,所以祖母對母親一直不是很好。”
“後來母親有孕,生了長姐,家中情形才好過了一些。”
有些事,崔雲昭前世並未關懷過,所以她現在聽得很認真。
“生了長姐之後,母親很快就有了身孕,生下了一個男孩。”
崔雲昭愣了一下,她很快就明白過來,這個男孩不是他。
霍新枝比霍檀大三四歲,也就是說這個男孩是霍檀的親哥哥。
“可能因為連續生產,也可能當時家裡不寬裕,生下這個孩子後,母親身體不是很好,而孩子也一直病歪歪的。”
霍檀嘆了口氣:“我年少時並不知曉,後來可能怕我吃心,所以母親跟我講了往事。”
崔雲昭便明白過來。
這一段故事,應當是林繡姑的痛苦,也是她不願意回憶的往事,但為了兒子,她還是把真相告訴了他。
霍檀垂下眼眸,他把茶盞放回桌上,發出嘭的聲響。
“那個男孩身子骨孱弱,沒過滿月就夭折了。”
“當時母親很痛苦,祖母更痛苦。”
“祖父過世早,家裡又只有父親一個孩子,那時候人人都想來欺辱,是祖母靠著自己年輕時候的潑辣,頑強撐住了這個家。”
“她很期待父親多有幾個孩子,尤其是對小孫子,更是滿懷期待。”
“結果那孩子很快就夭折了,她的期待落了空,甚至還大病一場。”
“母親也跟著病了。”
霍檀說到這裡,嘆了口氣。
崔雲昭抿了抿嘴唇,安慰道:“現在不是都好了?”
霍檀點了點頭,他看了看崔雲昭,然後又收回視線。
“之後一年,母親都未曾有孕,這讓祖母很著急,便催著父親和母親去上香。”
“可能是佛祖保佑吧,從寺廟回來之後,就有了我。”
“所以我的名字叫檀,因為我是他們去寺廟求來的。”
崔雲昭以前只覺得霍檀的名字好聽,有一種說不出古樸和沉穩,只要聽見,就覺得一股檀香撲面而來。
直到今日,她才知道霍檀名字的由來。
崔雲昭的聲音很柔軟:“那郎君同佛家還挺有緣分的,郎君的名字也極為好聽。”
霍檀笑了笑,眸子沉沉的,依舊看著茶爐幽幽燃著的煙火。
“生下我之後,母親許多年都未再生育,祖母對母親的態度就越發差了,連帶著我,也一併不喜歡。”
“直到後來父親高升,家中境遇好起來,母親的身子養回來,這才生了十一郎和二妹。”
霍成樟同霍新柳是雙生子,在如今年月裡,雙生子是吉兆。
“也正是因為他們,祖母的態度才有所轉變,對母親也難得有些笑臉,只是對我,一如往昔。”
霍檀說到這裡的時候,語氣淡淡的,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委屈。
可人又如何會不委屈呢?
崔雲昭心中一疼,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,就是想要安慰霍檀一句。
“人與人的緣分自是不同的,母親同你說這段痛苦過往,只是想告訴你祖母為何不喜歡你,並非你不好,只是陰差陽錯,你替代不了她萬千期待的夭折長孫。”
因為太過期盼,太過喜歡,以至於在長孫夭折之後,她把怒火全都澆灌在了無辜的霍檀身上。
“郎君,那不是你的錯。”
霍檀忽然回過頭,目光重新落到崔雲昭面上。
一晃神,歲月流逝,只一盞茶的工夫,就到了晚霞肆起時。
西去的金烏留下燦燦餘暉,從窗楞處鑽進來,在屋中的地上刻出金燦燦的並蒂蓮紋。
桌上的茶爐嫋嫋冒著熱氣,茶香四溢,歲月溫柔。
霍檀其實並不在乎祖母如何對他。
他是父親和母親細心教養長大的,父母對他的好,他這輩子都忘不了。他從小就恩怨分明,誰對他好,他就對誰好。
祖母如何待他,如何想他,他從來都沒有在乎過。
但崔雲昭的話卻是那麼溫暖,溫暖了他一向冷硬的心房。
霍檀伸出手,尋到了崔雲昭的手,同她十指相扣。
“娘子,多謝你。”
崔雲昭面上一熱。
她說:“謝什麼?你今日謝了我許多次了,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。”
霍檀笑了笑,聲音很輕,卻也很柔和。
他這個人真奇怪。
明明是敵人聞風喪膽的少年將軍,在戰場上冷酷無情,心硬如鐵,可在自家院落裡的時候,卻又總是溫和而柔情的。
即便是前世時候,兩個人一日到頭說不到幾句話,霍檀也從來都對她很客氣。
那彬彬有禮的模樣,比之許多讀書人都不差。
崔雲昭輕咳一聲,忽然想起什麼,然後道:“難怪父親當時提出了那樣的撫卹政策。”
霍檀輕輕喟嘆一聲:“娘子真聰慧。”
崔雲昭笑了笑,聲音輕柔:“當時祖父已經戰死,而父親膝下只有兩個孩子,母親身體不好,還有一個年邁的母親。”
“如果他也戰死了,那這一家孤兒寡母該如何過下去?”
“所以,他才同陛下提了這一撫卹政策,”崔雲昭道,“因為這是他最為擔憂的一件事。”
這不僅是給戰爭遺孤撫卹,也是為了讓將士們沒有後顧之憂,能拼死為國。
崔雲昭嘆了口氣:“人之常情也。”
霍檀應了一聲,輕輕捏了一下崔雲昭的手,然後才說:“皎皎,你害怕嗎?”
他彷彿是不經意地一問,可皎皎兩個字,卻出賣了他的緊張。
崔雲昭能感受到他手心的熱力。
這個不經意地問題,卻是他最在乎的事。
如今武將當道,藩鎮治國,誰不想一夜之間便飛黃騰達?
可當血染大地,白骨露野,郎君一去不返,從此陰陽兩隔,那種生離死別的痛苦,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。
父親已經過世四載,這四載裡母親似乎一如往日,可霍檀卻知道,母親沒有一日不思念父親。
他不希望將來的某一日,崔雲昭也跟母親一樣,成了笑著哭的未亡人。
成婚之前,霍檀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多。
他十五歲上陣殺敵,要考慮到事情太多了,就連家裡的事情都顧不上,更不可能去深思什麼兒女情長。
可現在,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當他握住崔雲昭柔軟的手時,他突然明白什麼叫不捨了。
所有的兒女情長都在這短短几日朝他湧來,讓他五味雜陳,讓他慢慢體會出別樣的糾葛來。
霍檀不知道自己想要崔雲昭什麼答案。
但他還是問了。
或許,冥冥中有無數神明,給他指引了一條嶄新的道路。
崔雲昭垂眸看向兩個人交握的手,安靜了許久,才緩緩開口。
她所說的每一句話,都無比真心。
“霍檀,我害怕的。”
“所以你要努力,”崔雲
昭抬起眼眸,用那雙漂亮的鳳眸深深看向霍檀,“你要努力每一場戰役都獲勝,每一次受傷都存活,每次一離開都歸家。”
“霍檀,你好好活下來,我會等你。”
霍檀喉嚨一陣翻滾,無數情緒堆滿了他的心房,讓他耳中轟鳴,彷彿激起海嘯。
他沒有遲疑太久,很快給出了答案。
“我會的。”
霍檀的聲音擲地有聲。
作者有話要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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