鵲上心頭 作品

第 51 章 娘子與我,真是心...

 她特地讓夏媽媽準備了茶水和回禮,一邊接過戰利單子迅速看下來,一邊讓平叔清點。

 整個過程又快又穩,絲毫不拖沓。

 不過一刻,事情就辦完了。

 領頭的軍使不由感嘆:“還得是大戶人家的娘子,不用咱們一樣樣解釋,就是快。”

 許多軍戶的娘子都不識字,所以戰利單子和戰利品要一一核對,就比較費事了。

 夏媽媽就上前來,一人塞了個荷包,笑眯眯道:“這樣兩位軍爺能提早回去,這天寒地凍的,跑一趟多不容易,回去打些酒來吃吧。”

 那兩個軍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想到霍檀以後能高升,便沒有推辭。

 大抵是看崔雲昭如此客氣,其中年輕一些的軍使便低聲道:“九娘子,有些事雖然不好胡說,但咱們也聽說了些傳聞。”

 崔雲昭有些意外。

 她也壓低聲音道:“軍爺請講,你隨口一說,我隨耳一聽,除了郎君,外人不會知曉。”

 那軍爺馬上露出了你是明白人的表情。

 若今日接待的是林繡姑,或者崔雲昭是那種矜持的高門貴女,他怕是都不會多這一句嘴。

 兩個軍使對視一眼,年長的就對年輕的點了點頭。

 年輕的才道:“這一次出征武平,本來是沒有霍九郎的事的,他今年戰功已經夠多了,武平又是小場面,木副指揮便沒有點他。”

 這些崔雲昭是知道的。

 軍使壓低聲音道:“只是後來大軍已經開拔了,防禦使府中才傳來了新的軍令,臨時調遣九郎去做先鋒官,那調令很急,當即就催著九郎走馬上任。”

 這事崔雲昭也知道,卻不知是直接從防禦使府中下的命令。

 那軍使說到這裡,抬頭看了看天色,然後就迅速說:“可當時,呂將軍並不在防禦使府。”

 有些話,貴就貴在點到為止。

 軍使說到這裡,不再繼續多言,而崔雲昭也是聰慧通透,沒有繼續追問。

 能得到這個消息,算是意外之喜。

 崔雲昭親自送了兩位軍使離開,然後才回到家中歇下。

 跑了這一整日,她實在是有些累了。

 傍晚時分,霍檀披星戴月回來。

 冬日的博陵天黑的有些晚,大約酉時初刻,天就暗了下來。

 霍檀踏入家門,在門口跺了跺腳,抖去身上的揚塵。

 崔雲昭正在屋裡讀書,聽到聲音,便出來看他。

 霍檀正在洗臉。

 他倒是很自覺,也不知以前是什麼習慣,現在總歸是進屋就洗手洗臉,換去外袍。

 崔雲昭便取了巾子給他。

 她站在霍檀身邊,安靜看他,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,霍檀擦乾淨臉上的水,倏然回過頭來。

 四目相對,霍檀不由爽朗一笑。

 他隨手把巾子扔到架子上,一把攬住了崔雲昭的腰,把她帶到了自己的臂彎裡。

 “一日不見,娘子可想我?”

 ————

 崔雲昭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胸膛。

 “胡鬧什麼。”

 霍檀就咧嘴笑了一下,他低下頭,用額頭碰了一下崔雲昭的,然後就道:“一日不見,如隔三秋,我是很想娘子的呢。”

 這種情話倒是張口就來。

 崔雲昭以前怎麼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“本事”。

 崔雲昭沒理他,又推了一下他的胸膛,才道:“好了,郎君不餓啊?”

 這一句話,把霍檀肚子裡的饞蟲勾出來了。

 “餓了,餓了,擺飯吧。”

 晚食是崔雲昭叫特地準備的,有一道霍檀在崔氏誇過一次的蔥燒海參,還有一大盆香菇燉雞,香噴噴,熱氣騰騰的,讓人食指大動。

 霍檀便同崔雲昭一起用飯。

 “今日軍務司過來了?”

 說起這事,崔雲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,才把那軍使說的話講了。

 這倒是很令霍檀意外。

 “軍務司的軍使們手底下是沒有兵的,不像我們,掛的是實職,他們是虛銜。”

 “但他們的俸祿比我們高三成,用以代替不能獲得戰利和軍功的缺憾,不過也相對安全一些。”

 “巡檢大人一貫鐵面無私,他手底下的軍使們也很少會徇私,居然會同娘子說這事?”

 崔雲昭也愣了一下。

 “我當時好茶好水招待,又給了回禮,便以為是因為態度好,所以那軍使才說。”

 “如此看來,竟不是嗎?”

 霍檀微微蹙起了眉頭,但很快,他鬆開了眉心,神色如常繼續用飯。

 甚至還給崔雲昭夾了一筷子紅燒蘿蔔。

 “現在的飯食都是夏媽媽操持的吧,辛苦她了,她年紀也大了,回頭我同阿姐商議,家裡得多僱些人了。”

 霍檀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,然後才道:“如此看來,防禦使府也並非鐵板一塊。”

 崔雲昭抬頭看向他。

 “你吃,我慢慢說。”霍檀道。

 霍檀從來不跟崔雲昭隱瞞軍中的事,一是信任崔雲昭的人品,二是他不想矇騙崔雲昭,以至於兩個人做事總是隔著一層。

 一家人,不需要說兩家話。

 霍檀想了想,道:“馮朗,馮刺史,你可記得。”

 崔雲昭想了一下,才說:“就是如今的博陵兵馬營騎兵副統制,這個職位同父親的是一樣的。”

 “他的上峰自然是呂繼明,也就是博陵廂軍都統制,虛銜是博陵防禦使。”

 朝廷採用虛銜實授的官職代行政策,一般虛銜是用來褒獎朝臣的,實職才是臣屬該有的權柄。

 若是以前的舊朝,刺史已經是很厲害的一方節制了,可到了景德年間,刺史甚至不能成為州府的頭號權柄。

 崔雲昭若有所思:“你的意思是,馮朗和呂繼明不對付?”

 霍檀點點頭。

 “呂將軍你應該見過,當時呂將軍剛來博陵,防禦使府開過宴會,請了崔氏,”霍檀道,“馮朗你應該沒見過。”

 這位馮刺史崔雲昭前世見過,今生沒見過,不過即便見過,她對其也沒有印象。

 因為他跟霍家似乎沒什麼關係,同霍檀也不熱絡。

 “這一次出征,是由馮刺史作為主帥的,因為武平的李豐年手裡沒多少人,又都是烏合之眾,呂將軍在同諸位將軍商議後,全權交由馮刺史行事。”

 到了呂繼明這個身份,對付一個李豐年,根本就不需要他出手。

 霍檀又吃了一大口飯,把飯狼吞虎嚥嚥下去,才繼續道:“馮朗只比呂繼明小兩歲,當年同他一起加入郭節制的麾下,成為郭節制的心腹大將。”

 “可他運氣沒有呂繼明好,兩個人各自為戰的幾次戰役,呂繼明贏多輸少,馮朗輸多贏少,可馮朗付出的代價卻比呂繼明要更多,他的長子和次女都死在了戰場上。”

 崔雲昭有些驚訝:“次女?”

 霍檀點頭:“馮刺史家中一共有五個子女,兩個兒子三個女兒,都是正妻所出,其妻子是早年榆林節度使的長女,從小跟隨父親上陣殺敵,可謂是巾幗英雄。”

 “她嫁給馮朗之後,也跟隨大軍一起出徵,所出的五個子女都跟隨父母一起上戰場。”

 崔雲昭不得不感嘆:“真是令人敬佩。”

 霍檀點頭:“馮朗的妻子姓盧,名叫仙華,因戰功卓越被郭節制同樣加封岐陽刺史,跟馮朗是平級。”

 崔雲昭有點驚訝,但還是說:“可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這位盧刺史?”

 按理說女性將軍在如今年月雖然不算多見,卻也有那麼幾

名被天下人熟知。

 也正是因為亂世為王的世道,才讓女性有了出頭之日,當第一位女性被授予官職後,後面就可承襲舊例,於是越來越多的女將軍湧現。

 但戰事頻發,且不論男女,只要上了戰場都是拿命來拼,死傷在所難免,故而這些年下來,如今還在世的女將軍只剩下兩名。

 這位盧仙華崔雲昭確實沒有聽說過。

 霍檀嘆了口氣。

 “因為岐陽剛剛平亂之後,盧刺史就戰死了。”

 “那一場戰事裡,馮朗和呂繼明一起作為先鋒營,馮朗在右,呂繼明在左,而盧仙華作為中軍機動營統帥伺機增援,當時左先鋒遇敵,率先發出求救,盧仙華便二話不說領兵增援,”霍檀喝了一口熱湯,繼續道,“呂繼明的左側確實戰況激烈,逆賊劉長戴殊死抵抗,逼著士兵們以身帶火藥,戰場一片血海。”

 崔雲昭聽到這裡,忍不住蹙起眉頭。

 “盧仙華非常英勇,看到這種情況,她沒有退縮,直接領兵衝殺進去,結果可想而知。”

 “盧仙華以身殉國,而呂繼明因為運氣好,卻活了下來,甚至絞殺了劉長戴,拿了首功。”

 戰場上瞬息萬變,怨不得人,馮朗自己也是沙場老將,怎麼會不知道呢?

 “若是如此,以馮刺史的為人,大抵不會表現出來?”

 霍檀點點頭。

 “其實當時馮朗的右前鋒也很危險,當時劉長戴把騎兵都派往右側,他們拼殺得很吃力,”霍檀又忍不住嘆氣,“但當時馮朗想著增援的是妻子,不想讓妻子涉嫌,這才沒有立即呼喚增援,等到實在抵抗不住,也已經晚了。”

 “那一場戰爭,馮朗失去了妻子和女兒。”

 霍檀說到這裡,神情也有些惋惜。

 “馮氏滿門忠烈,理應受到褒獎,也應該被郭節制禮遇,但是馮朗拒絕了。”

 崔雲昭可以想到:“那時候他心灰意冷了?”

 霍檀道:“也不是心灰意冷,只是整個人受到了巨大的打擊,一蹶不振了,他失去了最初的心氣。”

 “他覺得是自己的錯,害死了妻子和女兒,若是一早叫救援,或許不會是最後的結果。”

 崔雲昭聽了也不是滋味。

 霍檀看她也停了筷子,想了想道:“當時郭節制要給馮朗升至團練使,被馮朗拒絕了,後來郭節制就給了豐厚的獎賞,在岐陽和博陵等地,田地就給了超過百畝。”

 “那時候我父親剛過世,我不知馮朗究竟發生了什麼,等我參軍開始行走時,馮朗才重新回到軍營,可也沒有了曾經的意氣風發。”

 “我聽人說過,他跟郭節制說自己沒出息,剩下的三個孩子不想再失去了,他也想好好活著,做個好父親,照顧妻子留下的孩子們,所以他也不需要什麼軍功了,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。”

 “後來博陵被歸入岐陽轄制,郭節制本來想讓馮朗來這邊做一方統制,但馮朗還是拒絕了,這個防禦使,算是他讓給呂繼明的,他自己依舊是刺史。”

 崔雲昭若有所思:“看來,他跟反呂繼明之間的事情並不簡單。”

 霍檀點頭:“箇中細節我不太清楚,不過今日之事看來,防禦使府上並非鐵板一塊。”

 “我們都是隸屬防禦使麾下,我也被防禦使多有提拔,但整個營中的年輕俊才可不止我一個,這一次出征武平,率隊的除了馮朗,還有呂子顯,呂繼明雖然不喜歡這個兒子,卻也不會讓他就那麼混賬下去,這一次就是為了給他增加戰功的。”

 李豐年這麼一個蠢貨,這一場戰爭是穩贏的,呂子顯過去不會有危險,卻會博得好名聲,給自己的履歷鍍上一層金光。

 崔雲昭道:“也不知是真的不喜歡他,還是做給外人看的。”

 這個說法倒是很有意思。

 霍檀若有所思點點頭,然後才道:“我不去,就是不能搶了呂子顯的風頭。”

 崔雲昭眨了一下眼睛,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
 “郎君這麼有底氣啊?”

 霍檀挑了一下眉,努力讓堂屋中的氣氛緩和下來。

 “自然是的,我若是去了,頭功肯定是我的,所以當時木副指揮同我說的時候,我就直接說不去了。”

 “這點小功,不要也罷。”

 霍檀說得大氣,可崔雲昭卻知道,他是真的把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。

 知道呂繼明想要什麼,就給他什麼。

 前世這一次戰爭,霍檀確實沒有去。

 可這一次,霍檀卻去了。

 “你認為是馮朗從中作梗,不想讓呂子顯拿頭功,於是便有了這一出?”

 “甚至軍令還是從防禦使府中下達的,呂繼明想要追究,也來不及了,他還要肅清府中的奸細,大抵也不會找馮朗的麻煩,他可能也不敢找。”

 霍檀點點頭,稱讚道:“娘子真是聰慧。”

 崔雲昭抬眸看了他一眼,見他一臉平靜,一點都不擔心呂繼明事後算賬的樣子,不由

又笑了。

 “當時你去同呂將軍說安置流民的事情,就是為了給這件事找補吧?”

 霍檀挑了一下眉,大笑了起來。

 崔雲昭看著他笑,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了。

 “即便沒有我說的法子,你可能也想到了如何安置流民,這一次你被他們兩個當槍使,拿了頭功已經得罪了呂繼明,所以你要送他一個功勞,讓他在郭子謙面前露臉。”

 “我說的對嗎?郎君。”

 霍檀常嘆口氣,滿臉都是欣慰:“娘子與我,真是心有靈犀。”

 作者有話要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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