翃洺 作品

第177章

 “為什麼大家都覺得可以接受的事情,到你這裡就成了不可以接受?” 

 “這不是能不能接受的事,有就是有,沒有就是沒有。不能說是兩口子,就想當然,管教不好家屬,家屬也不是三歲小孩,怎麼管?天天盯著?沒法管!光棍一個就好了,但結了婚的,總不能讓離吧?”,溫言奇氣呼呼的說:“我也不是說他們的理由完全站不住腳,但凡事總得講證據吧?總得講公平吧?” 

 “公平?……”,章書記疲憊的笑了笑,“你啊……還是沒有參透,無論什麼時候,公平都是相對而言的,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。你作了這麼多年的縣長、縣委書記,在你的治下,有絕對的公平嗎?我想沒有!有的只是相對或者說盡可能……你說是不是?” 

 “我……”溫言奇想反駁說有,但腦子裡馬上出現了楊兆文,李國勝,或者向繼遠,或者高文勇,再或者前段時間的交通事故,又覺得沒了底氣,直不起腰來,連法辦了治超點的幾個蛀蟲,張相偉都表示了不應該的意思,更何況所謂的公平? 

 溫言奇頓時覺得氣餒,敗下陣來,那種有心無力的疲乏感覺再次席捲全身,言傳不得…… 

 章書記緩緩的拍了拍溫言奇的手背,嘆了口氣道:“不計較了。其實,我們能做的也只能是適應,讓所有的事情看起來勉強說的通,不要那麼明顯,說來說去都是權宜之計……已經這樣了,就過去吧,我在章浩他們小區看了套房子,等出了院,就搬過去,住在一起相互照顧起來也方便……” 

 溫言奇還想說什麼,卻被章書記打斷。 

 “現在看,當初把你放在雲州還是對的,你有想法,有魄力,也有口碑。但是,我還是想對你說,世上沒有絕對的公平,遇上不順心的事,還是少去爭,爭得了一時,爭不了一世,無論什麼事,當時看似乎了不得,但時過境遷就會發現,沒有過不去的坎。” 

 “你可能覺得我遇上了這個事,就變得很消極,其實並不是。很多年前我就這樣認為了,總有人以為作官是多麼風光的事,出門上車,進門上桌子,動輒前呼後擁,一言九鼎。他們這樣想,只是看到了風光的一面,但這樣的風光又何嘗不是暫時的?而且真正權力在握的人又有幾個呢?從古至今,多少人擠破了頭往權力的路上擠,好不容易擠進來了,想做事的多方掣肘,不想做事的屍餐祿位,生前勞心勞神,死後遭人非議,善始善終的又有幾個……” 

 “現在想,其實我們所遇到的困難多半都是虛妄的,這種看不見、摸不著的阻力,總會製造出很多的麻煩,時間長了,就會有一種莫名的疲憊,讓你渾身使不上勁。怎麼辦?去爭個頭破血流嗎?你爭的過一個人,爭不過兩個人,爭的過兩個人,爭不過幾個人,多方利益糾纏在一起,紛繁複雜,想理出一個頭緒來都很難……可當我決定放下執念,不爭的時候,事情反倒順暢許多,稱讚、肯定接踵而來。” 

 “總有人單純的以為搞幾次教育,談幾次話就能解決根本問題,這可能嗎?幾千年養成的這種習慣已經成為約定俗成,你想動它,動狠了,馬上就無人做事了,動不狠,又成了形式主義,隔靴搔癢。現在想來那些外國人,動輒在議會上扔靴子、扇耳光,倒覺得輕鬆,起碼人家真實,該罵就罵,該打就打,矛盾也好,不滿也好,都放在了桌面上,哪裡像我們?桌子上從來都是和和氣氣,唱高調,講團結,其實不真實,很不真實啊……” 

 “言奇,你的路還很長,千萬不要給人留一個固有的形象,萬事要學會變通,能做的事很多,現在做不了,就等一等,再看看……” 

 章書記扭過頭來看了看溫言奇,又說:“無論什麼事,於公於私,都要記住,要保護自己……” 

 這些話,章書記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,本已坐起的身子,又無力的靠在了床上,怔怔的看著屋頂,那裡就像是在演一出精彩的電影或連續劇,深深的吸引著章書記的目光,可沒多久,他的眼神就又渙散了,就像在位的時候,無數次坐在主席臺上,縹緲的掃視這眼前的一切,迎接到的目光就會笑,就會坐直些,就會拿起文件祥加審視,可這個目光又不經意的劃過,始終是空洞和深藏不露的…… 

 雖說職位同章書記差的懸殊,但溫言奇明白,就像其他退休的老領導一樣,越高的領導,到最後注重的還就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。當時的下屬以後會不會再撥自己的電話,曾經的治下會不會談起自己…… 

 每年春節前,縣裡都會組織老幹部座談會,說說今年做了那些事,明年要做那些事,與他們有關嗎?其實也沒什麼關係。但你說了、做了,同不說、不做的結果又大相徑庭。大多數老幹部們總是認真的看著手裡的報告,時不時的還提幾句意見,你若認真的解答了,再回憶回憶他們的往昔崢嶸歲月,得到的必定是人前人後的肯定。 

 所以說,像哄小孩一樣,老幹部工作是最好做,而且是見效最快的。 

 但反過來說,當你奪走他們現在所能享受的一切,憤恨之心就溢於言表了。 

 眼前的章書記即將變成眾人口中的老幹部,謝幕的方式偏偏又如此不堪,失落之情、困惑之情可想而知。 

 章書記說要講變通,豈知自己也想變通,但這個變通總得是主動所為吧,像這些年來遇到的這些事,哪一件不是一步一步的逼著你變?這樣的變還叫變通麼? 

 勢單力薄就是變通的理由嗎? 

 一個人的老態不是發須變白,也不是皺紋溝壑,而是眼神的無力和空洞。少年時的眼珠瓷白,中年時的淡黃,再到老年的渾濁,有神時的目光如炬,無神時的目光渙散。 

 眼前的章書記竟如此蒼老…… 

 腦子裡又閃現出和孫立那晚的暢聊,那一晚兩人無能為力,現在仍是兩人無能為力。溫言奇幾次想問,是不是唐斌使的壞,可話到嘴邊,又深深的嚥了下去。是不是他又能怎麼樣呢? 

 既然一切無法挽回,又何必再徒增煩惱? 

 只希望章書記能真如自己所講,看的通透豁達,忘掉所有的煩心事,讓這些事都過去,否則,真能折磨死了後半生…… 

 等到護士再進來的時候,章書記又換了笑臉,衝溫言奇擺了擺手說:“趕緊忙去吧……” 

 溫言奇只得起身,道了句:“我過段時間再來看您……” 

 剎時,章書記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,爽朗的笑了笑說:“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看的!過些日子,我和老關過去,你好好看!” 

 擠了笑臉出來,掩了門。通道盡頭,侯秘書像是打電話的樣子,只是衝自己擺了擺手,並沒有走過來的意思。 

 溫言奇明白,章書記還是沒有放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