黍寧 作品

第 2 章


他傷在腰腹,傷口很深。




血淋淋的,慕朝遊不敢細看。她又沒有學過任何的急救包紮技術,只得胡亂撕下少年的衣服。




王道容褒衣博帶,寬袍大袖,足夠她撕成許多的碎布條。




然後,慕朝遊刨坑燒水,把碎布條丟進碗裡煮。




煮完這才死馬當作活馬醫,胡亂往他身上包紮。




中途不知道是不是她動作不到位,血像一股小噴泉一樣滋到了她臉上,慕朝遊又很沒出息地大叫一聲,急得汗如雨下,眼淚都汪在了眼眶裡。




也是王道容命不該絕,折騰到天黑,竟然也真讓她費了無數布條之後,糊里糊塗包紮妥當止住了血。




和她一起穿越的還有她那個帆布包,包裡面裝了點兒紙巾、鑰匙、唇膏、火柴。




她前段時間有點兒感冒,包裡還有一板布洛芬。怕傷口感染,慕朝遊猶豫了半秒,拿出一粒在這個時代寶貴得不能再寶貴的膠囊,塞到他嘴裡。




會不會吃死她也不知道。




總之,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,對他也夠意思了。是死是活也只能聽天由命。




所幸第二日王道容便清醒了過來。




他醒來第一件事,便是朝她行禮致謝。“是朝遊你救我。若非有你相救,我早已命喪黃泉。”




他面色甚至還是蒼白的,卻不顧腰腹傷勢,容色恭謹地俯身朝她行了一禮,“朝遊救命之恩,容沒齒難忘。”




慕朝遊看他面色還有些蒼白,畢竟是自己救回來的一條性命,她有點兒自豪,不禁關切地問:“你傷好些了嗎?”




王道容搖搖頭:“託娘子的福,勉強撿回一條性命。沒傷到致命部位,是某僥倖。”




雖然王道容僥倖撿回一條命,她在這個世界的大腿還活著。但接下來,還有一個嚴峻的事實擺在兩人面前。




她一個現代人,和他一個生活優渥的世家子要如何在平安到達建康之前,確保自己能活下來?




當務之急,就是吃喝問題。




她咬咬牙,掰了一小塊巧克力塞給王道容讓他吃下去。




王道容看這黑乎乎的,面目可疑的吃食竟然也沒多話,不假思索,面不改色放入口中。




“很甜,”少頃,他給出一箇中肯的評價,“其味甚美,為在下生平罕見。”




但光靠巧克力只能維持基本人人體所需的基本熱量,不能填飽肚子。慕朝遊就問王道容他有沒有攜帶什麼乾糧,放在比較隱蔽的地方,她再去馬車那邊找能不能找到。




王道容想了一下說:“微乎其微,流民不會放過任何可以搜尋的角落。”




慕朝遊不死心:“總要試一試的。”




王道容:“我與你同往。”




慕朝遊:“你傷還沒好,我自己去就行,你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吧。”




王道容搖搖頭:“丈夫豈能令女郎一人孤身赴險而坐享其成?”




慕朝遊心裡其實也很猶豫,說不怕是假的,王道容都這麼說了,她乾脆也就來了個順坡下驢,順水推舟,沒再吭聲。




於是少年扶膝而起,隨她往遠處車馬狼藉出而去。




一路上,他大袖招展,身姿翩躚磊落,神情平靜,俊雅如玉,清英如月,一點兒看不出是受過傷。




咕咕咕咕……




珠頸斑鳩在二人遠處盤旋。




慕朝遊硬著頭皮看著地上屍橫遍野,鼓起勇氣四下翻檢。




一扭頭,只見王道容也蹲下身,渾然不在乎滿地血汙不堪,與她一起翻找。




……這人倒和她印象中那些自視甚高的魏晉世家子不一樣,能屈能伸的。慕朝遊心道。




又看向地上的屍首。




有那幾個護衛的,也有胡人的。




那些盜匪以為是條大魚,沒想到是個硬骨頭,非但沒啃下來,還和王道容一行人搏了個同歸於盡的下場。




十幾個人竟然只活了王道容一個。




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神色坦然的少年,對這少年又多高看幾分。他能活下來,肯定還是有幾分本事在。




兩個人翻找了半天,只在血和泥巴里摳出來一點可憐巴巴的餅屑耖粉,想來是流民哄搶中踐踏入泥。




一指甲蓋的東西當然不能吃,慕朝遊幾乎快絕望了,肚子餓得咕咕直叫,與道旁珠頸斑鳩咕咕的叫聲,相得益彰,相映成趣。




王道容看到這一點耖餅之後就乾脆擱下手,去撿拾道旁散佚的書卷。




慕朝遊這邊搓指嘆息,王道容卻已經扯下一塊車布,打包了個小包裹,還撿起一支散落的竹笛。




“郎君當真有雅興。”慕朝遊苦笑,她只找到一個破得不能再破的碗。




“生又何歡,死又何哀。”王道容垂睫撫摸著手中竹笛,淡淡地給了她一個十分魏晉獨有的喪比回答。




話雖如此,他還是又撿起地上一柄豁口的長劍,一張殘弓,幾隻亂箭。




“你會打獵?”她看著他拾起弓箭,心跳忍不住加快幾分。




王道容調試著弓箭,道,“或可一試。”少年平靜地拈弓搭箭,瞄準遠處那隻正在覓食的珠頸斑鳩,也就在這時慕朝遊感覺到他身上的氣勢渾然一邊,黝黑的眼眸一轉,目光陡然凌厲冷冽,如晨霜雪。




箭矢離弦,破空而去,珠頸斑鳩一聲未發,斃命於地。




慕朝遊主動承擔起料理斑鳩的重任。她拎起斑鳩往前走出幾步,王道容沒動,他垂袖望著這一地狼藉,斜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,他明顯若有所思。




“郎君?”她納悶呼喚。




王道容這才振袖提步而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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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朝遊連只雞都沒處理過。




畢業之後一般都是點外賣很少自己主動做飯,偶爾做一次也是菜市場買的現成的。




慕朝遊過年的時候看過她爹媽殺雞,殺雞好像要割脖放血,然後用熱水燙毛吧?




懷揣著不確定的心思,她硬著頭皮問王道容要來那把豁口斷劍,捏著斑鳩脖子,比劃來比劃去還是不敢下手。




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著她,彷彿在看一件極為有趣的事,並無任何主動出言幫忙的意思。




慕朝遊也不能指責他沒有紳士風度,沒有他射獵,他們兩個今晚都得餓肚子。




無奈之下,她只能深吸一口氣,一劍緩緩下去,拿破碗接了雞血,捨不得放過。




之後拔毛、掏空內臟的狼狽自不必提。




忙活一晚上,兩個人直到傍晚才燃起一堆篝火。中途,王道容傷口崩裂又開始流血,慕朝遊一陣手忙腳亂。




好在他出生亂世,自己也略通醫術,自己給自己包紮,不必假於她。




沒有鹽調味,味道只能說是令人作嘔。




慕朝遊很少吃自己不常吃的東西,一想到自己吃的是隻斑鳩,她就算餓得胃裡如絞,也難以下嚥。只能硬著頭皮逼自己多吃一點。




火光中,她看到王道容正把斑鳩肉一條一條撕下來吃,吃得很慢,很仔細。低眉順眼,眼睫纖長,毫無怨言。




兩個人吃過這一頓,王道容突然從懷中摸出個小小的玉龍螭紋佩交予她,這玉佩因為小巧被他深置於懷中,逃過一劫。




“世道不太平,若你我失散,女郎可憑藉這玉佩來建康尋我。”




慕朝遊愣了一下,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,猶豫半晌,還是接了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