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二十九章





岑良是去看他們的家。




不是現在的這個,是從前,他們住的地方。




對岑良來說,那處小小的宅院,是家,是根。




她沒事的時候,總會去看看。




柳氏知道這件事,可她從來都沒有提起過。




岑良又跑去




看了。




曾經的岑府很小,而今匾額上,掛著的是許府。




岑良看了幾眼,悄悄地走了。




只是她走得太快,卻沒有發現,原本一直緊閉著門的許府,今日卻是打開著一條門縫。




有些許談話的聲音,從裡面洩露出來。




“……這……主家……買……”




“……這是不賣……”




“呵呵,有商有量,才能成事……可不能……”




這斷斷續續的對話飄了出來,許久,這樁交易,就這麼達成。




兩邊的人一起出來。




一邊的垂頭喪氣,另一邊的,則是氣勢高漲,正指揮著自己人,立刻將匾額給換了。




大大的容府,高掛在上面。




許管家面色白了白,看向剛才和他談交易的男人:“於管事這是早就做足了準備啊。”




今日的交易,原本是不成的。




許管家這麼些年一直在看守著許氏手裡的鋪子田莊,連帶著這間宅院,也在他看管的名下。




前些日子,有中人找上門來,說是有人看中了這間宅院。




許管家都已經忘記這地方許久,還是中人提醒後,這才記起來。




這是主家的院子,許管家自然不肯將其賣出去。




這一次來談,他也是打著回絕的主意。




可是偏偏在中人出去後,另一邊的於管事靠了過來,笑眯眯地說道:“許管家,我聽說……你的小兒子,最近又欠了一大筆賭債吧?”




許管家的臉色微變,看向於管事。




這世上的人,但凡有了弱點,就容易被人抓住痛腳。就算再怎麼忠誠,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,難道自己的孩子就不心疼嗎?




於管事的話,還輕飄飄地在他的耳邊。




“咱們都是各自為主家辦事,主家就喜歡這塊地,咱也只能為主子賣力。我懂許管事的為難,可是許管事啊,你的兒子,難道你就不心疼嗎?”




許管家的小兒子欠下來的錢,已經是一個天文數字。哪怕許管家跟著許氏,在黃家裡做了這麼多年,也未必能拿得出來。




面對於管事的誘|惑,許管家沒法不心動。他做了這麼多年,想要動點手腳,還是容易得很的。




可是簽下了契書,看著於管事那做派,許管家心裡又有莫名的不安。




這種不安來得如此之快,讓他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。




於管事笑眯眯地說道:“許管家,能順順利利地解決,那可真是太好了。”




他露出大大的笑容,哥倆好地拍了拍於管事的肩膀,為他拂去一些小雪花:




“能不見血地解決此事,真的是,太好。”




怪異的語氣,重複的話,讓許管家忍不住哆嗦了下,猛地看向於管事。




但於管事已經向前走,揹著手站在外面。




他也是從來沒想過,自己有朝一日,居然還得藏頭露臉來做一樁買賣。




還是




這麼小,這麼不值當的買賣,花大價錢也得買下來。




他抬起頭,欣賞著剛掛上去的新匾額。




好大,好靚,好嶄新。




希望那一位會滿意,不要再突發奇想。




還是安心治病,不要亂折騰。




每一次發瘋,命都要被嚇沒半條,他還想多活幾年呢!









鍾粹宮內,貴妃正在吃茶。




不過,她杯子裡的茶,與尋常人所吃的,綠色的,黃色的茶不盡相同,她的茶杯裡放著的,卻是鮮紅色的茶葉,襯得茶水也有幾分詭異。




雨石就在她的身邊,不緊不慢地稟報著。




“乾明宮那邊沒探出來什麼消息,不確定死了多少。()”




黃儀結平平淡淡地說道:都死了。()”




雨石臉色微變,低聲道:“是陛下發現了?”




黃儀結就笑起來,有些無奈地說道:“雨石啊,你以為,這位陛下,當真眼瞎了,心盲了,什麼都不知道嗎?”她的手指擺弄了幾下茶杯,又放了下去,“太后做的事,不可能於他有利,但這些年,你不覺得整個後宮,很有意思嗎?”




前些時候,皇帝常來鍾粹宮。




也不如何,就是坐坐。




只是這樣的待遇,哪怕她為貴妃,每次去拜見太后,不可避免會被其他的宮妃羨慕嫉妒。




難道她們不害怕靠近皇帝會有的下場?




徐嬪就是前車之鑑。




她在壽康宮住了好些日子,直到太后厭煩了將她趕回去,她才帶著新的宮人,重新住進去承歡宮。




除了不得不來拜見太后外,幾乎不能再其他地方再看到徐嬪的身影。




她被嚇破了膽。




可這樣的前車之鑑,似乎並沒有阻攔其他人的欲|望。她們害怕,卻仍然渴望著景元帝的垂憐,哪怕只是這樣無用的名聲也好。




整個後宮真真是奇妙。




比起從前,黃儀結手裡的蠱蟲們,還更像是一個養蠱場。




彼此侵吞,彼此廝殺,又成為別人的工具。




正如同蠱蟲之於黃儀結。




雨石:“主子,這些人,都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,妄想能夠一朝登天,全都是可笑的欲|望。”




“你家主子,不也是因為這些欲|望的驅使,不得不進到這宮裡來嗎?”黃儀結嘆了口氣,無可奈何地說道,“我與他們,沒什麼不同。”




雨石:“那才不一樣,主子是為了家人才入宮的。”




黃儀結:“她們也是如此。”




甚至於,和她同一批的人,都是清楚景元帝會是怎樣的人的前提下,方才入宮的。




這為了什麼?




自然是為了入宮博得一場富貴。




雨石在黃儀結的身前跪下來,望著她說道:“主子,那些人入宮,或許是被迫,可更多的是自己主動入宮來的。誰都為了利益而來,她們有什麼下場,難道您還要可憐她們嗎?”




()在雨石看來,不管太后有什麼看法,可黃儀結身為貴妃,其他的宮妃便都是敵人。




黃儀結摸著雨石的頭,笑了起來:“這可就太高看我了,我可沒多餘的善心。”




她的笑意收斂了些,她能護得住自己的家人,就已經足夠,至於其他的人……正像是雨石所說的,入宮到底是為了什麼……為了家族的利益,為了自己的富貴,這風險她們甘願冒,她又何必阻攔?




“不過,要是沒有太后的話,那主子和陛下,要是能生下個小娃娃就好了。”




黃儀結瞪了眼雨石:“甭想了,太后是不可能讓陛下擁有自己子嗣的。”




或者說,黃儀結皺了皺眉,現在的皇帝,怕是從來都沒有……她想著後宮這麼多妃嬪,卻從來都沒聽聞過有孕的消息……




主僕正在說話時,鍾粹宮外來了人,是壽康宮的。




雨石面色微變,黃儀結卻鎮定地站起來:“替我換衣。”




太后,有請。




為的自然也是乾明宮鬧出來的這一場。




當黃儀結坐下時,太后忽而說道:“皇帝殺了那幾個人?”




太后很少會這麼主動開口,不過當她這麼說時,黃儀結也就點了點頭。




她能感覺到,那幾只蠱蟲的氣息已經消失。




她適時地說道:“太后娘娘,陛下是不是已經發現了?”不管乾明宮到底殺了多少人,但這其中,一定有那幾個被下了蠱蟲的。




太后平靜地說道:“他知道了又如何?”




她冷冷笑起來。




“他的命,就是太硬,不然,也不會活到現在。”




黃儀結微微蹙眉,太后這話不像是在咒罵皇帝,更像是……在說一個篤定的事實。




“太后娘娘,陛下或許不知道是誰動的手,可他要是知道這宮裡有這樣的人,要是徹查……”




“不會。”太后搖了搖頭,“皇帝,不會這麼做。”




她非常篤定,那種態度,哪怕是黃儀結也有些吃驚。




“可是……這宮裡有這麼危險的東西存在,陛下居然都不想著……要趁早……”儘管說的人是自己,黃儀結還是忍不住說道,“陛下,到底是怎麼想的?”




“怎麼想的?”太后先是重複了一句,而後冷笑起來,“那自然是因為他瘋。”




而瘋子,是不顧死活的。




“近期不要再亂來。”太后自顧自地說下去,“不過,你之前說的話,倒是沒什麼用。”




她斜睨了眼黃儀結。




所有的宮妃都徹查過了,宮女雖然數量繁多,可太后有心要查,這一個一個也就這麼追查下去。




破瓜的宮女有那麼些個,可一個都不能和皇帝扯上關係,而查出來的宮女,更是讓太后丟盡了臉。




宮裡沒有皇后,那這後宮就是她在管顧。




在她的掌控下,竟是陸陸續續出了不少這樣的事,太后焉能高興?她也不是那種脾氣好的人,那些對食的宮人,全部都被她




處理掉了。




黃儀結柔弱低下頭去:“也許,是妾身想差。陛下能知道這殿前,有誰身上有著蠱……那說不得,其實他也有法子能夠避開,所以,妾身才有了錯誤的判斷。”




太后冷哼了聲,只是罵了幾句,到底沒有再發作。




她沒鬧將起來,自是有原因的。




太后很熟悉赫連容。




儘管這並非她所願,可恨的是,赫連容某種程度上,很熟悉她。大概是因著仇人,才會分外在乎其方方面面,伺機下手。




正因為熟悉,所以皇帝身上的變化,太后是有所感知的。




赫連容還是瘋的。




只是瘋得沒有之前那麼……肆無忌憚。




黃儀結的猜測,或許當真沒錯。




錯的,應該是她查的方向。




只是這到底會是誰呢?




……能被赫連容這般人物喜歡上,怕不也是個瘋的?









驚蟄揉了揉鼻子。




然後又揉了揉。




莫名其妙,鼻子癢癢得很,連耳根也很燙,像是有人在背後說他小話。




他搓了搓手,看著指腹上的小紅點,那是凍瘡的痕跡。




驚蟄從眾多玉瓶裡摸了一個出來,挖出一小塊藥膏,竭力搓開,仔細將兩隻手都塗抹了一遍。




而後,他將多出來的一點抹在了腳腕上。




這裡也有點發紅髮癢。




這是容九連著三次沒來後的,第四次。




驚蟄特地將今日空出來,從天亮等到天黑,只等來了鄭洪。




容九還是沒來。




鄭洪是罵罵咧咧地來的,他橫刀闊斧地坐在驚蟄的身前,將手裡的東西放到桌面上:“你們這是怎麼回事,真的將我當成跑腿的了?”




每一次容九沒來,來的人,都會是鄭洪。




驚蟄有點失落,有點委屈地打開鄭洪帶來的東西。




這是食盒。




三層。




最上層一打開,一股噴香的味道就充溢著整個房間。鄭洪來之前,明明肚子不餓,可是聞到這味道,卻覺得口齒生津。




他探頭一看,立刻認出了這是什麼。




“這是京城第一樓的菜餚,挺貴的,一份就要一百兩。”




驚蟄剛將東西端出來,就聽到鄭洪的話,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東西,有點一言難盡。




“一份就要一百兩?”




鄭洪理所當然地點頭:“是啊,你難道懷疑我?”




他是沒吃過,可是好歹聽過!




不過,不管是鄭洪還是驚蟄,都不知道,京城第一樓……既然掛著這樣的名氣,那這樣的酒樓,是有著自己的傲氣。




他們,向來不做外帶。




想吃就得自己來吃。




從無例外。




驚蟄毫不知情地吃著這份例外,豎起了大拇指:“真好吃。”




鄭洪在驚蟄的邀請下,也吃了一小口




,就連忙擺手。




好吃,的確是太好吃。




可一想到他吃進去的那口,就相當於一兩錢,鄭洪的心都在滴血。




鄭洪控訴:“驚蟄,你這朋友可太敗家了!”




……平時驚蟄肯定是不喜歡別人說容九的壞話,可現在他吃著這份一百兩的東西……竟然反駁不了!




太,太敗了!




既然是三層,那打開一層,底下還有兩層。




驚蟄打開第二層看了眼,呀了聲,將糕點給取了出來。




是四小塊桃花形狀的糕點,做得十分精美,就跟真的桃花一樣,粉|嫩的色彩點綴著,底下還有綠葉相佐,散發著甜甜的味道。




……是驚蟄說過的,孃親偶爾會做的桃花酥。




柳氏喜歡吃桃,不管是新鮮的,還是與桃有關的東西。其實父親當初種過來的那些果樹,長出來的桃子並不怎麼好吃,畢竟這不是桃樹最適合生長的地方。




每年到了秋天,孃親會帶著人,將上頭的果子給摘下來,零星幾個紅了的,就給驚蟄良兒他們啃著吃,餘下那些酸酸澀澀的,都進了廚房,要麼被做成了果脯,要麼就是桃醬,餘下的就是桃花酥等各種製品。




好吃,又很香。




驚蟄默默吃了一塊,儘管不是記憶裡的味道,但他吃得很慢,有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綻開,帶著桃子的清香。




“我的天,這不是德益房的糕點嗎?”驚蟄吃了一個,露出了盤子底下的花紋,鄭洪一眼認出這是哪家賣的,“他家的糕點在京城賣得很火,排隊的人絡繹不絕,時常會有高門大戶派人去買,都要等上許久。”




鄭洪一通話,將驚蟄心裡的酸澀沖淡了不少,無語地說道:“這不會也是要花大價錢吧?”




鄭洪:“那不至於,沒那麼貴。”




驚蟄剛鬆口氣,就看到鄭洪伸出五根手指。




“五兩錢?”




驚蟄試探著說。




鄭洪面無表情:“五十兩!”




他的心在痛。




驚蟄默默地打開了第三層,帶著一種早死早超生的感覺。




鄭洪也跟著湊過來,左看右看,沒看出來有什麼珍貴。




這是……一碗湯?




為了避免撒出來,湯碗做過了加固,而且摸起來還是溫熱的。




正當鄭洪在奇怪的時候,就見驚蟄猛地跳起來,將窗戶給關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