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三十三章





驚蟄:“我去看看。”




不管如何,北房到底是他的出身,會來找他的人……難道是三順?




果真是三順。




驚蟄在門內,遙遙地就看到高大的三順站在門外。




驚蟄嚇了一跳,急忙說道:“可是德爺爺出了事?”




三順連連擺手,搖頭說:“不是,不是,驚蟄,是德爺爺讓我來,說是請你有空的時候,回去一趟。”隨後,他憨憨地笑起來。




驚蟄跨出門:“走吧。”




三順愣住:“現在?”




驚蟄:“我的確沒事,走吧。”




他拖著三順一起離開,路上,生怕三順是有所隱瞞,還特地和他打聽陳明德的身體。




三順對驚蟄沒什麼戒心,他問什麼就回答什麼,很快,驚蟄就將最近北房發生的事情搞得清楚。




陳明德的身體沒有問題,不如說,應當是很硬朗。




不然,也無法和明嬤嬤鬥得旗鼓相當。




驚蟄從來沒想過,一蹶不振的明嬤嬤在恢復了精神後,竟是會那麼折騰。




黨驚蟄聽完陳明德和明嬤嬤的鬥法後,北房已經近在眼前。




驚蟄:“三順,你是德爺爺身邊的人,可要小心。”




三順摸著自己的後腦勺,沉默地點頭。




一進門,就見立冬朝著他笑了笑,七蛻站在邊上,看起來臉色不怎麼好,不過見到驚蟄,也算是露出個好臉色。




立冬熱情地說道:“許久不見你回來,最近可還好?”




驚蟄敷衍地點了點頭,很快跟著三順離開。




等驚蟄進了陳明德的屋,身後的七蛻才嘲諷地看了眼立冬,幽幽地說道:“想和人來往,也不看人會不會看得上你。”




立冬:“七蛻哥,你不能因為八齊重病,所以就對我這般。”




他笑了笑。




“這也與我無關。”




最近這些時日,八齊病得起不來身。




七蛻冷哼一聲,不去看他。




七蛻和八齊的關係好,這些年形影不離,八齊重病後,立冬頂替了他看門的職務,七蛻心裡很不痛快。




屋內,陳明德正在咳嗽。




這都是多年的老毛病,輕易好不了。




“坐下說話。”陳明德招呼著驚蟄,“三順,你也是。”




兩人順從著坐下來。




陳明德的肩上披著一件衣裳,蒼老渾濁的眼睛打量了幾眼驚蟄:“氣色倒是不錯。”




驚蟄:“都是託德爺爺的福。”




“這關我什麼事?”陳明德拿著鼻菸壺的手擺了擺,沒什麼所謂,“這都是你自己的造化。”




驚蟄但笑不語,卻知道,他和明雨離開北房這麼順利,未嘗沒有陳明德的搭手。




他這人,向來會記得。




“德爺爺讓三順去找我,可是有什麼緊要的事?”驚蟄主動說道,“只要是我能幫的事,您儘管開口。”




陳明德搖了搖頭,過半晌,伸手點了點三順:“要是以後我死了,就勞煩你多看顧著點三順。這孩子死心眼,太傻了,要是沒人盯著,會出事。”




驚蟄臉色微變,就看到三順站起來:“三順可以照顧好自己,也可以照顧你。”




“坐下。”




陳明德淡淡地說道。




三順悶頭又坐下。




驚蟄:“德爺爺,這樣的話,可說不得。”




他的目光下意識看向窗外,那裡雖然關著窗戶,可正對著的方向,卻應該是明嬤嬤的住處。




“和她沒有太大的關係。”陳明德搖頭,“是我年紀大了,這身子骨,頂多再熬個一年半載的,也就活不到了。”




陳明德之前大病過一場,之後雖撐過來,可是身體難免沉痾難捱,能活到這個歲數,已經是他預料之外的事。




陳明德請驚蟄來,好似真的只是為了此事,再囑託完後,他露




出個笑意,“你難得回來一次,又在北房待了這麼些年,我就送你份禮物罷。”




他看向三順。




“去,打開衣櫃底下第三個盒子,把裡面的包袱給驚蟄。”




三順去了,取回來一個有點陳舊的包袱,而後陳明德再沒有留著驚蟄,揮揮手就讓他走了。




驚蟄揹著包袱出來,和三順對視了一眼。




大高個的三順,就低下頭。




啪嗒啪嗒,啪嗒啪嗒——




眼淚像是雨,落在了地上。




他哭得像是個孩子。




驚蟄心頭鬱郁,拍著三順的肩膀,卻說不出安慰的話。




有時他會感覺到自己的無力,尤其是在面對這些苦難……不管是容九對父母的漠然,還是三順此時的痛哭,人總是無法感同身受。




就連說出來的安慰話,驚蟄都覺得無比淺薄。




待三順平息了情緒後,他要送驚蟄出去,驚蟄一抬頭,就看到立冬正探頭探腦地看向這邊。




驚蟄靈機一動,忽而說道:“三順,你能幫我攔著點立冬嗎?我有話要和七蛻說。”




三順朝著驚蟄點了點頭,然後朝門口走去。




不多時,他目瞪口呆。




立冬被三順扛在了肩膀上,正掙扎著叫“放我下來”,但還是無法成功,被三順直接送到了茅房去。




驚蟄:“……”




很好,非常強悍的執行力。




他竟說不出半點不對。




他朝著門口走去。




“七蛻,我有些話,想同你說。”




七蛻警惕地看著他。




“你已經不是北房的人了。”




“可我在北房生活了這麼久,你覺得我會害你們嗎?”




七蛻掙扎了一會,盯著驚蟄:“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。”




都離開了這爛攤子的地方,為何還要回來。




他都不需要驚蟄開口多問,就已經知道他想問什麼。




“北房的氣氛的確不對,明嬤嬤振作起來後,和德爺爺鬥過幾次。我不知道明嬤嬤的目的是什麼,可她顯然想要整個北房的話語權。”七蛻焦躁地說道,“可我不明白,北房這旮沓大的地方,有什麼好爭的?”




人的目的,會落在行為上。




明嬤嬤會爭著北房的話語權,那就只能說明,北房裡,有她想要的東西……又或者是說,她身後的人,想要的東西。




驚蟄揉著眉心,他怎麼都想不到,他安安靜靜生活了這麼久的北房,卻在最近這一兩年裡,鬧出這麼多事。




七蛻瞥了眼驚蟄身上揹著的包袱:“你這又是什麼?”




驚蟄老實:“是德爺爺賞我的幾件衣服。”




他主動解開,讓七蛻看了幾眼。




七蛻認得出來,好幾件,之前的確是看陳明德穿過。




這時候,立冬也急匆匆地趕來,身上還帶著好大一股味道,把七蛻和驚蟄嚇得齊刷刷往後退。




驚蟄捂著鼻子:“你別過來。”




立冬站在不遠處,將驚蟄手裡的包袱一覽無遺,略有失望地說道:“德爺爺就賞了你這個?”




驚蟄:“那還能是什麼?”




立冬身上的味道實在是太大了,驚蟄有點忍不了,將東西收拾完後,朝著站在廊下的三順擺了擺手,轉身和七蛻道別。




身後立冬還忍不住看了看他,然後被三順給攔了下來。




面對三順高大的身材,立冬不敢說話。




又溜達著去守門了。




等離了北房,大步走在那條甬道上時,驚蟄的臉色沉鬱下來。




他摸著身上揹著的包袱。




心裡猜到了今日陳明德,找他來的真正原因。




怕就是在這包袱裡的東西。




驚蟄一路趕回了直殿司,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,關上門窗後,小心翼翼地將包袱放下,取出所有的衣服。




這些衣服看起來都很精緻,可多也是宮內的款式,是陳明德那種等級的大太監才會有的。




驚蟄入手摸了摸材質,又摸了摸下襬。




他的臉色微動,這是夏衣,本不該這麼厚實才對……




厚實?




驚蟄翻開內襯,在兩層布料間,摸到了又一層。好似兩層布料中間,夾著一層沒被縫紉起來的,單獨的布料。




他立刻取來剪刀,將所有摸著不對的地方全剪掉,拆出來七八塊布,打開一瞧,上面都密密麻麻地寫著血字。




驚蟄一看上面的字跡,如同被狠狠敲了一記悶棍,整個人搖搖欲墜,險些沒站穩。




那一瞬間的衝擊,讓他臉色大變。




這……這是父親的字跡。




是岑玄因的字!




驚蟄抓著血條的字都在顫抖,眼前一片模糊,怎麼都看不清楚。他拼命眨了眨眼,又抹了把臉,結果抹了一手冰涼涼的水。




他扯著袖口胡亂擦了淚,哆嗦地看起了血字。




等他從頭到尾看完後,驚蟄將所有的布條都攥在手心,抱著頭蹲在地上。




連身體都一顫一顫。




這淚啪嗒啪嗒往下掉,他倒是沒臉說人家三順的。




驚蟄哭起來時,這淚可不比他少。




包袱裡的衣服,的確是舊衣服。




卻不是陳明德的舊衣裳。




而是陳安的。




在當年陳安去世後,陳明德不知用什麼方式藏下了陳安的一些舊物,兜兜轉轉,落到了驚蟄的手裡。




那些血字,不完全是陳安留下來的,與岑玄因有關的東西,上面所寫之物,也與黃家有關。




關於當年……黃家之所以陷害岑玄因的原因,就藏在他家。




可比起恨,在看到血字時,那些熟悉的字跡撲面而來,以至於壓抑許久的情緒,都難再忍。




他哭得無聲無息。









驚蟄不知哭了多久,等清醒些後,掙扎著爬起來。




他將所有的血條都依著之前的法子縫了起來(),卻不是縫回去?[((),而是縫在了驚蟄壓箱底的舊衣物夾層。




當然,這些被剪開的舊衣服,自然也被驚蟄全部都縫好,免得洩露出痕跡。




等他弄完這些,天色都暗淡下來。




慧平回屋的時候,見驚蟄那頭的床上躺著人,以為他今日身體不太舒服,動作也跟著小了些。




豈料,等第二日,慧平起來一瞅驚蟄那模樣,可嚇了一跳。




“你這眼睛,是怎麼回事?”




驚蟄的眼睛腫了。




——哭的。




還紅得佈滿血絲。




——昨天淚眼婆娑還做針線活,用眼過度了。




驚蟄平靜地說:“可能是有點不舒服。”




慧平:這是有點嗎!




這看起來可是好大點!




他把人按回床上去休息,連忙去給驚蟄告了假。世恩和谷生進來瞅了眼,也嚇到了,忙讓他好好躺著。




驚蟄謝過他們幾個的好意,確定姜金明那頭已經知道後,扯起被褥倒頭又睡。




他昨天渾渾噩噩做了不少夢,根本沒睡好。




只可惜補眠也是這樣,驚蟄在午後掙扎著起來,被慧平拖著吃了點東西。




他下午去姜金明那時,掌司看著他的眼睛,沉默了會,讓他回去。




薑還是老的辣,姜金明一眼看得出來,驚蟄這是哭出來的。




不過除了哭之外,那滿眼的血絲,也不知道怎麼熬出來的。




於是,驚蟄離開時,不僅得到了安慰,還得到了兩顆熱雞蛋。




——姜金明讓他拿回去敷眼睛。




他自覺還是沒什麼問題,可惜但凡看到他的人,都不讓他做事。




驚蟄在外頭遊蕩了一會,打算回去把兩顆雞蛋吃掉。正當他低著頭慢吞吞走時,一道冷冽的嗓音響起。




“這回,沒嚇你。”




驚蟄揣著兩顆雞蛋抬起頭,就見容九站在他的跟前,腰間佩戴著刀具,很是利索好看。




不知為何,他的身上,帶著一股風塵僕僕趕回來的陰冷。




冷淡的視線掃過驚蟄的臉,最終停留在他腫得跟荷包蛋一眼的眼睛,沉默了一會,指腹摸了摸腫脹水潤的眼皮。




“哭得這麼難看。”




驚蟄懨懨的,決定饒恕容九的難聽話。他也沒精力蹦躂起來,低著頭,就要繞著走。




他也知道自己這樣難看啦……那就不要看……尤其容九長這麼漂亮一人,還直愣愣杵在跟前,這對比更難受。




容九長腳一跨,攔住了他。




手指靈巧地取過驚蟄手裡的雞蛋,按在了他的眼睛上滾了滾,“是這麼做?”




驚蟄就悶悶地嗯了聲。




容九拿著雞蛋給驚蟄滾著眼皮,他久閉著眼睛,微昂著頭,乖乖地任由著容九動作。




“哭有什麼用?”




“因為沒用,才哭。”




容九沉默了一會,冷冷地說:“以後不許哭。”




非常霸道冷酷。




驚蟄睜開一隻眼,“你不是很喜歡?”




他狐疑著。




之前他的感覺,應當是沒錯才對。




這個惡劣的興趣。




容九:“只能為我。”




如此理所當然。




好吧。




驚蟄將眼睛重新閉上。




是他多餘說這話。




容九:“很快都會解決。”




他的聲音淡淡,卻帶著一絲鋒銳的殺氣。




驚蟄想問解決什麼。




不過,他在容九的撫弄下,又感覺到困頓,靠在他的身前,差點都要睡著了。




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,輕聲嘀咕:“別再收買人盯著我。”




“你知道?”




“當我傻?”




驚蟄磨牙。




再蠢,在容九趕來的速度這麼快來看,怎可能發現不了?




“不。”




容九冷冷道。




脆弱的生命轉瞬即逝,哪怕只是拗斷脊背,也只要一瞬的時間。




危險無處不在,倘若有朝一日驚蟄要死,也必得死在他的手裡。




在驚蟄的身側,不是一隻眼。




是無數雙眼。




如同容九外化的眼,陰鬱而偏執地盯著他。




無時無刻。




無處不在。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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