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三十六章



不是這樣的……驚蟄不自然地抱住自己,躲開容九的注視……他看起來很正常,他是容九,他……他現在,應該很聽話……




——“驚蟄,沒有殺人,安分守己,我聽話嗎?”




冷不丁,驚蟄想起容九,在把那軟劍捅進黃儀結的腰腹後,說出來的話。




……那是聽話嗎?




驚蟄不願再想下去,在這怪異,持續的寂靜裡,彷彿受不了這靜意般,“……你,你那把劍,是怎麼回事……”




容九自腰間抽|出一把軟劍,那動作快得驚人,而後軟劍彈開,亮出了鋒芒。




“你喜歡?”




軟劍朝著驚蟄的方向遞了遞。




驚蟄明白容九的意思,立刻搖頭:“不是,我只是,想看看。”




他低頭看著那把軟劍,那上面哪有剛才刺傷黃儀結的血跡,光滑如初。




他一邊看,一邊沒話找話聊,“你,你說,黃儀結控制了乾明宮許多人,那你的身上……”




容九:“你不是聽到她說的嗎?”




男人冷淡地說著。




“我沒有中蠱,是因為我身上,還有沒拔除乾淨的毒。”




自來蠱毒不分家。




到底是毒吞噬了蠱,還是蠱吃了毒,這就取決於哪種比較瘋狂。




一想起容九身上的毒,驚蟄就驀地抬頭看向他,只是對上容九黑沉的視線後,又反射性躲開,“那毒……還沒拔除完?”




容九:“需要點時間。”




“要多久?”




“少則一二年,多則二三年。”




驚蟄癟嘴,這不是相當於說了沒說嗎?




可容九還要再吃這麼久的苦。




驚蟄一想到這個,就沉默下來。




不對,他到底在想什麼?




容九的毒,是等這件事結束後,才需要思考的問題……說起來,他們真的能活到這個時候嗎?只要一想到燒掉的奉先殿還有現在的小殿慘狀,驚蟄就很胃痛……真的還能活吧……




還有容九。




這個他剛才在擔心的人,現在才是最危險的存在。




哪怕他剛才真的在驚蟄的話語下表現出了一種……非常難得的剋制,但這剋制微不足道。




驚蟄還是能覺察到那種如影隨形的狂熱。




這讓他後脖頸發脹得疼。




是容九捏過的地方。




說來,容九之前教訓過驚蟄,說他一點防備都沒有,總是隨便讓人靠近後脖頸的位置。




對任何生物來說,後背是最脆弱的地方。




從脖頸,到脊樑,不管哪一處被人拗斷,都會無比慘烈。失去四肢還能苟活,背後遇襲,卻是怎麼都無法再活下來的。




驚蟄下意識摸了摸脖子。




從剛才開始,他就一直覺得後脖頸有種奇怪的腫脹感,那可真是奇怪,就好像……




一隻小小的黑蟲,毫無抵抗地被驚蟄抓了下來。




驚蟄看著手心的黑蟲,手掌無可避免地顫抖起來,一股莫大的惶恐席捲了他。他下意識將手一甩,將那黑蟲丟開,然後驚恐地撲向容九。




容九,這個剛才還被驚蟄避之不及的危險,現在又成為驚蟄的救命良藥。




驚蟄整個人縮在容九的懷裡嗚咽,瑟瑟發抖著將臉埋在男人肩膀上,覺得自己丟臉得可以,但那種頭皮彷彿要炸|開的恐慌……嗚嗚他是真的害怕,好多蟲子啊!




他能聽到容九安撫的聲音。




“沒事,就只有那一隻。”




驚蟄的聲音帶著哭腔:“真的?你別騙我,我的脖子是不




是被咬了?容九(),你幫我看看。




他主動側過頭?[((),露出自己的脖頸。




就彷彿主動將脆弱的要害,遞到獵殺者的眼皮底下。




容九看著微紅的脖頸,冰涼的手指觸上去,驚蟄的身體就控制不住顫抖了起來,那是一種本能的恐懼。




人總是擅長自欺欺人。




反覆試探,反覆拉扯,在這重複的來回裡,就算對危險的感知再怎麼敏銳,都會容易蒙受欺騙。




尤其是在熟悉的人跟前,欺瞞,就成為更為容易的事。




這不能怪他,對麼?




是那隻小蟲太過難以察覺,才會讓容九也沒發現得了呢。




驚蟄……會相信他,這小小的疏漏。




容九抱著驚蟄,這具在顫抖的身體甚是單薄,背脊上兩片薄薄的蝴蝶骨更是如此,貼得是這般地緊,好像撕扯不開的蜜塊,黏糊糊地融化在一起。




驚蟄的聲音還帶著少許驚恐:“容九,你再幫我看看……”




他含糊地,害怕地說。




“我的身上,真的沒有那些奇怪的……蠱蟲嗎?”




他只要一想到那些黑蟲叫喚著他母親的聲音,臉都快綠了。後脖頸會有這玩意,其他地方呢?冠帽裡不會也有這東西吧,他的頭髮……




一想到這些,驚蟄的手就忍不住扯下了冠帽,急促地捋著凌亂的散發。




容九抓住他匆亂的手。




“我來。”




大手摸著驚蟄的頭髮,慢條斯理地從頭頂摸到背脊,有些溼|漉|漉的頭髮,在男人的手裡靈巧地散開。




這好似是尊敬的服侍。




卻更像是某種怪異的撫弄,每一下,都充斥著貪婪的欲|望。




驚蟄在容九的撫摸下,整個人昏昏欲睡。




這不能怪他……對吧,在經過暴雨的沖刷,鋪天蓋地的蟲潮後,他還能維持住清醒,和狀態不對的容九周旋,他覺得,自己已經非常努力。




急劇消耗的精神,讓驚蟄有些腦袋發昏。




鼻尖還能聞到那淡淡的潮氣。




燃燒的火堆正在源源不斷地散發著溫度,這溫暖烘烤著兩人,連帶容九的身體也變得暖乎乎,唯一的例外,怕是那雙手。




那雙手,還是冰冷如初。




每一次觸摸驚蟄時,還是會帶來輕輕的顫抖。




人是會貪戀溫暖的。




所以,等容九打理完驚蟄有點毛毛躁躁的頭髮,人已經快縮到容九的衣服裡面,意識也有點模糊。




“……頭髮……”




驚蟄喃喃,出神地看著容九。




“頭髮,怎麼了?”




“你的頭髮,好看,好摸;我的頭髮毛躁,發黃,不好摸。”




“很好摸。”




驚蟄將臉埋在容九的肩膀上,“不好,連禮物……都送不出手……”




暖呼呼的溫度,與男人異樣的溫柔,麻痺了驚蟄敏|感的神經,在昏昏欲睡下,說出了自




()己本想藏著的小秘密。()




什麼禮物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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驚蟄抿著嘴,輕聲說:“你之前,送了我,一縷頭髮。”身體髮膚受之父母,哪怕是容九,可頭髮的含義是不同的,“我想……給你送回禮。”




只是思來想去,那些東西再怎麼貴重,都是重不過如此深沉的意義。




“……所以,我用,我的頭髮,還有紅繩,給你編了個平安結……”




驚蟄的聲音慢慢吞吞,似乎是有些猶豫,說得也就緩慢,彷彿每個詞,都經過一點思考,才能說出來。




“那平安結呢?”




“藏在,我身上。”




驚蟄慢慢坐直了身體,遲疑地打量著容九。男人昳麗漂亮的臉龐在火光的照耀下,顯出了幾分怪異的溫順與服從。




好似方才之前的強制都是虛幻,那種無比張揚的存在感被收斂下來,彷彿他的手中,拽著能夠馴服的韁繩。




驚蟄毫不懷疑,此時此刻,容九會為他做任何事。




他沉默著,慢慢地低頭。




驚蟄摸索了一會,在懷裡找到那那枚小小的平安結。他每日都會將這東西帶在身上,生怕它掉了,還會將其和繫帶打個結,在今天這麼多事情後,這枚小小的平安結仍在他的身上。




驚蟄一貫靈活的手指,在這個時候,竟顯出幾分笨拙,花了點時間,才終於把平安結解下來,小心翼翼地放在容九的手心。




他的動作帶著幾分僵硬和生澀,“如果,你不喜歡的話,也沒有……”




他的話還沒說完,就見容九猛地扣住手心,連帶著驚蟄還沒有收回的手,也一把被握住。




驚蟄嚇了一跳,不安地看著容九。




容九盯著他,這才緩緩鬆開,啞著聲說道:“幫我戴上。”




驚蟄摸著那枚平安結,猶豫了下,低頭給掛在容九的腰帶上了,他略頓了頓,抿著唇說:“這樣,好奇怪。”




容九的外裳已經在地上墊著,兩人都是穿著單薄的襯衣,畢竟春夏炎熱,不如冬日,是穿不得那麼多衣物的。




眼下有些雜色的平安結戴在素白的襯衣外,怎麼看都有些不合適。




尤其那紅繩裡,還搭配著不太相符的色彩,總讓驚蟄覺得,好似有些拿不出手。




他有些尷尬地摳了摳手,想去解開:“要不還是還給我,等我下次,再送你一個更好看……”




他的話還沒說完,就感覺自己的身體騰空而起,被容九抱起來,而後又放倒在了地上。




驚蟄躺在有些堅硬的地板上,茫然看著容九。




男人的瞳孔緊縮,盯著驚蟄的模樣,好像是什麼甜美的食物,那種粘稠熾熱的感覺,讓驚蟄猛地意識到了什麼,身體下意識坐起,“容九——”




“驚蟄,抱歉……”容九的聲音聽起來,還是那麼的平淡,絲毫不為那爬上臉龐的狂熱與古怪興奮所染,竟然還彬彬有禮地道起歉來,“我可能會,有點粗暴……”




咔噠。




一把冰




()涼的軟劍,被他安放到兩人的身側。




“難受的時候,就用它割開我的身體,”男人的手指,隨性地點在肩膀,心口,以及腰腹,“不要對著四肢,或者脖子。前者沒用,後者……我可能會壓不住本能的反應……”




血腥,殘酷的話語從薄唇裡流淌出來,驚蟄不想聽懂,也不想去看男人臉上怪異的興奮。




他一個翻身,就想跑。




沉重的身軀從後面壓下來,正如容九喜歡的那樣,驚蟄的身子對比起容九來說,實在是太過單薄……




哈,完美的契合。




驚蟄拼命地掙扎起來,手指抓在地上的衣服上,抓出幾道皺痕,“容九,下去,你,要聽話,你不能這麼做!”他的聲音在驚恐之下變得有幾分尖銳,竭力說出命令。




容九一口咬住驚蟄的後脖頸。




要害被襲擊的恐懼,讓驚蟄的喉嚨好似被掐住,再說不出話來。




“聽話……我會聽話……”男人剋制的聲音裡,浸滿了惡毒的狂熱,“驚蟄,這是應得的,獎賞。”




瞧,他這麼聽話,這麼乖順,這麼……善解人意,將驚蟄帶到安全的地方,為害怕的他提供庇護……是的呀,他只不過是在討回,該有的獎勵。




僅此而已。




奉先殿外,正在頭疼地盯著人處理殘局的寧宏儒忽而聽到怪異的撲簌聲。




那起初很小,只有嗡嗡的輕響,在雨聲裡幾不可察。而後,重重疊疊的聲音匯聚起來,匯聚成了浪潮。




“寧總管,快看!”




有侍衛驚恐地叫了一聲,就見從宮牆各處,爬來密密麻麻的黑蟲,它們的數量不如之前那般多,卻如匯聚的潮湧朝著小殿湧去。




寧宏儒臉色大變,抄起奉先殿沒燃燒乾淨的木料,“快快,將東西帶上!”




他一馬當前就朝著小殿跑去。




窸窸窣窣的異響,很快將整座小殿淹沒,殿外的人能夠看到那驚恐的畫面,殿內的人……則是能聽到那鋪天蓋地的窸窣聲。




[救。救。]




[母親。害怕。母親。害怕。]




[殺了。救。]




重重疊疊的囈語,古怪的窸窣聲,扭曲的黑暗覆蓋了小殿外的光亮,將整座內殿都變成了怪異的所在。




驚蟄那份驚恐,還沒升起來,就被另一道冰冷的聲音安撫了下去。那本該清冷的嗓音壓抑著無比的暴戾與狂熱,“驚蟄,沒事,別去聽。”




卻又貪婪地啃咬著脆弱、疲倦的獵物,連胳膊,身軀,都被牢牢束縛住,再無一絲餘裕。




撲通,撲通——




他聽到男人狂躁的心跳,與那持續不斷的雨聲。




雨水逐漸被異響所覆沒,蛻變成怪異的窸窣聲。




可心跳聲還在。




安全。




怪異的,扭曲的,卻的確安全的所在。




外面那些可怕的蟲鳴也正如他所說,無法突破這層薄薄的牆壁,進入到宮殿裡面來。彷彿危險,只能靠著更加危險、可怕的存在所擊潰。




窸窣摩擦的翅膀聲,粘稠香甜的氣息,溼溼噠噠的雨聲,與殿內狂熱的氣氛灼燒在一處,變作可怕的浪潮。




“……你該死的……到底哪裡……聽話了……”




分明容九,才是最大的危險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