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四十一章





明雨驚恐地說道:“侍衛處的人,知道嗎?”




驚蟄的聲音冷靜:“可能知道,也可能不知道。”




侍衛處的人,在那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,還要在各處撲殺蠱蟲,這才是最險要的事。誰會在乎一個年老女官到底是怎麼死的……至於這屍體的端倪,人死都死了,還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,在那個節骨眼上,就算有人發現,也會出於種種原因,不再提起。




明嬤嬤的屍體順利下葬,就是最好的說明。




屍體都被處理,更沒有後續的麻煩。




如果不是今日,驚蟄因為系統的任務來找三順,三順也絕不會將這件事往外說。




至於三順為什麼這麼做,驚蟄倒是能猜到一些。




三順很敬仰陳明德,可以說,陳明德是他亦師亦父的存在,而明嬤嬤時常和陳明德作對,那在三順眼裡,自然是敵人。




三順有點像是小狼崽子,既然是敵人,明嬤嬤死了,他反倒高興些,這樣一來,陳明德就不會時常被氣。




可惜的是,陳明德本來就支撐不了多久,少了時常惦記的事,人反倒是卸下了最後一口氣。




驚蟄:“三順,日後要是荷葉和立冬來找你,哪個說話都不要聽。”




明雨跟著搭腔:“北房誰來找你都這樣,要帶你走就說一定要和我說一聲,再把人帶來找我,聽見沒?”




三順老實點頭。




驚蟄和明雨對視了一眼,明雨囑咐三順繼續剝豆子,這才跟著驚蟄出到外頭來。




“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?”明雨直接說道,“不然,你這個時候來御膳房,本來就很奇怪。”




驚蟄慢慢地說道:“具體會是什麼,不好說,反正明嬤嬤的表現不大對,但可能和我有關。”




明雨下意識問:“因為黃家,還是太后?”他的聲音很輕,顯然不希望自己說的話被誰聽去。




驚蟄反射性看向明雨。




他並不怎麼和明雨提起這些,更別說自己家仇。




明雨一巴掌拍上驚蟄的後腦勺,力氣還挺大:“你在北房的時候,不管說什麼八卦趣聞,你從來都不聽,可要是有一點點和壽康宮有關的,不管你手頭有什麼事,都會下意識停下來。”




這樣難以察覺的細節,常人自然難以發現,可是明雨和驚蟄朝夕相處,關係又好,怎肯能沒發現?




久之,明雨就隱隱猜到,驚蟄不得已入宮,怕是和黃家有關係。




驚蟄尷尬摸了摸臉,嘆了口氣:“我覺得……應該不是。”




明嬤嬤看起來,不像是能和太后搭上關係的,貴妃和德妃就更不可能,如果是這兩位,尤其是貴妃……以她種種手段,她根本沒必要去招攬一個北房的嬤嬤,直接用蠱蟲探聽消息不就成?




驚蟄可是聽容九說過,有些蠱蟲也能用於細作。




如果不是貴妃和德妃,那想破腦子也想不出來,明嬤嬤的背後會是誰。




明雨看起來有些緊張,驚蟄反倒很平靜:“我在意的人,現在都不在北房,他們要怎麼鬥,是他們自己的事。”




他一步步走到現在,不至於連點關係人脈都沒有。就算再有如明嬤嬤之流的人,也不足為懼。




比較讓人擔心的,反倒是藏身在他們之後的人。




驚蟄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可被謀算的。




除了他和黃家的恩怨。




可如今黃家都快落敗了,還有什麼挑起爭端的餘地?




“最好是和你沒關係。”明雨皺眉,“你怎麼上哪都愛招惹麻煩?”




驚蟄無奈:“這事和我無關。”




明雨撇撇嘴:“得了,現在瞧著是和你沒關係,可是立冬那鼻子,都恨不得湊到你身上聞,他是明嬤嬤的人,你再說沒關係?”




驚蟄被明雨的形容噁心得雞皮疙瘩都要掉下來,人跟著哆嗦了兩下,露出絕望的表情。




他是哪裡得罪了明嬤嬤?




“你忘了?當初你是被她推薦給御膳房的,結果錢欽死了,劉才人也死了。”明雨




和驚蟄咬耳朵,“她可恨死你了。”




劉才人宮裡的人都被殺了,連帶著她搭上去的人脈也全都沒了。




她自然知道該恨的人不是驚蟄,可又有什麼法子呢?難道她敢衝著皇帝發洩怒氣嗎?




驚蟄皺眉,明雨這麼一說,倒是讓他想起另一件事。




“御膳房內,會做湯湯水水嗎?”




“你這話說得,這可是最經常做的。”




“那有,和柿子有關的,菜餚嗎?”




“沒有啊。”明雨爽快地搖頭,“宮裡不採買這個,根本不做。”




他像是知道驚蟄想說什麼,壓低著聲音。




“沒有,別問。錢欽當初之所以死,和這柿子湯,怕是有關係。”




他來到御膳房後,過了段時間就意識到了這點。




柿子這種東西很常見,不管是做成菜,還是用於醃製品,哪怕在民間也是會做。




可在御膳房裡,根本沒有這個食材。




當初在北房,驚蟄能給陳明德做,那還是因為北房本來就有柿子樹,在那年,第一次結了果。




不過,等陳明德的身體逐漸康復後,那棵柿子樹就逐漸枯死,再不見綠意。




驚蟄恍惚想起來陳明德的警告,心中明悟,說不定,那棵柿子樹之所以在經年累月的歲月裡,到底沒熬過去那個冬天的原因……




正正是因為它掛了果。




所以陳明德不能讓它留下來。




柿子,這東西到底有什麼古怪,以至於整個後宮都遍尋不到?









乾明宮內,燈火通明。




半個月前,殿前還是一派狼藉的模樣,而今不管是鑿開的黑洞,還是那些奇怪的大香爐,早就消失不在。




平坦寬闊的殿前,時而有巡邏的侍衛無聲無息地走過。




石麗君帶著幾個宮人穿行過廊下,悄無聲息,比起那些侍衛也不遜色。




常年在乾明宮伺候的,必須如此。




景元帝其實說來,脾氣發得並不算多,可每每發作,就會要人命。除開那些個,在寧宏儒與石麗君身旁得用的,其餘人等,都不能討得了好。




正如今日朝廷上,關於黃家最後的公斷。




太后的猜想沒錯。




黃儀結的出身,誘導了許多人,實際上她並非黃家人,倘若滿門抄斬,也很少涉及到出嫁女的孃家,也即是黃家。




更別說,她娘還只是一個旁支的小小庶出。




就算略有懲處,也不至於株連九族。




真正犯事的人不再是黃家人後,為黃家說話的朝臣,就又多了起來。




黃氏似乎也覺得,這次應當有了餘地,然今日朝廷上的判決,卻是讓人吃驚。




陳家滿門抄斬,黃氏嫡系一脈,盡數流放。




黃家這結局這聽起來,比滿門抄斬是要好上許多,好歹能留下命來,頗顯仁慈。




然流放之刑,往往囚徒會在路上飽受飢寒之苦,死




者繁多。且流放者,必須在身上刺字,這是一生都無法抹去的汙點,對於這些貴族出生的子弟,怕是恨不得砍頭來得痛快。




畢竟,刺殺皇帝是重罪,流放之刑,足足三千里,且遇赦不赦!




這幾乎是將黃氏嫡系全都釘死。




至於庶出一脈,自然也受到打擊,然景元帝也手下留情,甚至還有一二個黃家庶出子弟,並沒有被革去官職。




這聽來是皇帝仁慈。




可凡事有心的,都為此悚然。




景元帝這是在刻意分化黃氏內部,嫡系本家已經全部被打壓,而庶出本與他們就有資源爭搶,而今這漏下來的機會,餘下的人等誰不會搶破頭?




他們只會遠比外人,更不希望嫡系本家能活著回來!




此舉,可謂誅心。




聽聞壽康宮那位,得知消息後,氣得將殿內又砸了一遍。




這個結局遠比她想象的還要狠厲。




石麗君一想到這個,就覺得痛快。




她很少會有情緒波動,可在整個後宮裡,石麗君最恨三個人。




一個是現在壽康宮這位太后,另兩位,卻是已經故去的先帝與慈聖太后。




而對後者的恨,又遠超前者。




身為一個女官,對這樣尊位的人言恨,許是有些不自量力,然在景元帝身邊,能跟著他熬到今日的,又有誰不帶著怨?




對先帝的怨,對慈聖太后的怨。




景元帝年幼時,並不是現在這個暴烈的性子,性格有些冷淡,卻算得上溫柔。




石麗君可以說是親眼看著皇帝如何走到這個地步,如何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。




許多事,景元帝並非不知,並非不曉,然桀驁冷漠的外表下,骨子裡卻透著幾多漠不關心,他對死亡太過坦蕩,有時甚至會給石麗君一種可怕的錯覺,這位皇帝陛下或許是在期待著那一日。




可這種錯覺太過殘酷,石麗君根本無法將它套用在景元帝的身上。




哪怕身中奇毒,被判定活不過二十五,景元帝卻還是一步步走到今日,若非宗元信在,誰能看得出來他體內的毛病?




宗元信說,那是他太能忍。




忍到習以為常。




石麗君偶爾午夜夢迴,再想起慈聖太后,都會恨得牙狠狠。




進了殿,琉璃燈盞遍是,透出璀璨透亮的光。




景元帝正在看奏摺。




“陛下,”女官畢恭畢敬地行禮,“奴婢已經將人帶來。”




跟在石麗君身後,除開往日伺候的宮人,還有兩位慈眉善目的老嬤嬤,她們的手上,都端著個紅色的木盤,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什麼。




“東西留下。”




景元帝的桌案上,疊著厚厚的一層文書,這其中大部分都是廢話,不過陛下顯然都看過才會堆在這邊,另一側,是還剩下的寥寥幾份。




在政事上,景元帝有著超乎性格的謹慎,儘管性格不好,可是每日還是會將該處理好的政事處理




完畢,才會入眠。




……這或許也是為了避免會有人將他從沉眠裡吵醒。




“喏。”




石麗君欠身,讓她們將東西都放下,就想帶著人退下,卻見景元帝的動作微頓,復停下。




察言觀色,謹言慎行。




景元帝冷漠的視線在那兩個紅色木盤掃過,落在石麗君身後兩個嬤嬤身上。




這兩個嬤嬤,其實是皇子皇女在十五歲後,會被派到他們身邊,教養某些……男女之事的嬤嬤。




當然,若是皇子,這時候會跟著一起到來的,或許是幾位嬌俏可愛的宮女。




她們會教會皇子們男女之事。




可景元帝極其厭惡和人的親密接觸,尤其是女子。




這全都得益於慈聖太后。




當年這份教導,先帝根本不記得,太后倒是有派人來,被當時的九皇子趕走後,也就沒有下文。




如此說,景元帝在這件事上的空白,石麗君是清楚得很。




今日,景元帝忽而動了心思,這讓石麗君也多少有幾分興奮。




儘管皇帝陛下太過清心寡慾,可他都能召來宗元信看病,說不定下一步……難道真的有可能會有小皇子小皇女?




就聽到景元帝問:“男人和男人做,應該顧慮到什麼?”




一貫冷漠的嗓音裡,竟聽出了幾分好奇。




兩個嬤嬤的臉色微動,可又很快恢復平靜,由其中一個出列,恭敬地朝著皇帝欠身,而後開始講解起來。




景元帝看起來……聽得認真。




石麗君:“……”




好吧,是她多心了。




能讓景元帝動了心思,有了少許改變的“玩具”近在眼前,甚至每月在繁忙的時候,還是會專門挪出時間去與他相見,繼續著那有些可笑的偽裝把戲……




這麼一算,景元帝在驚蟄身上耗費的心力,遠比從前想象的還要多。




這個人讓他動情。




自然,也會是這個人,讓他生了慾念。




石麗君迅速將什麼小皇子小皇女這樣的想法掐死在腹中,轉而開始思考。




倘若景元帝真的一心一意鍾情於驚蟄,在身份暴露之時,要怎麼幫著皇帝陛下牢牢看守住這珍貴無比的“玩具”?




這可不是那種玩壞可以再換的東西,這是脆弱的、難以掌握的,人。




如何留下一個人,一條性命,可遠比破壞、摧毀,要來得艱難許多。




這樣的事,石麗君已經體會太多。




一時間,石麗君驟然明白,為何以景元帝的脾氣,迄今不曾挑破這曖|昧的假象。




景元帝在學會“喜歡”的同時,也明白了“保護”,是為何意。




景元帝對他的偏愛,會讓無盡的惡意籠罩在他身上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