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六十五章





可驚蟄呢,這事情看著,卻是一件跟著一件。




姜金明分明還沒到四十歲,就覺得自己已經被這些事情折騰得蒼老許多。




驚蟄小聲嘀咕:“這些事,原本也不是小的想惹的。”




姜金明瞪他一眼:“要說就大點聲說,嘀嘀咕咕算什麼呢!”




驚蟄不得已,大聲說道:“小的是覺得,這些都不是小的願意的!”




就說那鑫盛,這就算驚蟄再怎麼躲著,也很難避免來自他人的嫉妒心。




說到這人,姜金明的臉色就有點古怪。




“你知道,鑫盛背後的人,是誰嗎?”他幽幽地說道。




前頭幾日,姜金明已經收到了消息,只是一直按著沒有說。




驚蟄沉默了片刻:“永寧宮的人?”




康妃已經不是康妃,可一說起永寧宮,第一個想到的人,還是她。




姜金明嘆了口氣:“的確如是。”




起初,姜金明也沒鬧明白,康妃堂堂一個嬪妃,為何會盯上驚蟄?




後來,她的身份暴露後,再加上慎刑司傳來的消息,姜金明這才隱隱覺出,康妃盯上的人,應當是容九?




驚蟄,不過是被容九連累。




這樣的事,在宮裡不過是尋常。




許多時候人死了,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而死。




也許是因為一句話,也許是因為一個動作,更或者,是連自己都不明白的關係牽扯下,所帶出來的隱秘憂患。




姜金明一想到這個,看著驚蟄就煩心,揮手讓人趕緊滾。




驚蟄滾習慣了,聽了姜金明這話,麻溜就出去,還順手給他帶上了門。




門外走了幾步,就看到一個小內侍匆匆趕了過來,看到驚蟄,當即眼前一亮。




“驚蟄,可算是找到你了。”




說話這人,就是來複。




他的腿腳已經恢復,就是走動起來有點一瘸一拐,不過遠比之前已經好上太多。




驚蟄被來複帶著,有些疑竇,“怎麼這麼匆忙?”




來複笑著說道:“莫怕莫怕,可是些好事。”




他推著驚蟄,到了慧平屋外,就看到屋內坐了許多人,多是他來到直殿司後,就認識的人。




()他們熱熱鬧鬧地躲在屋子裡,在驚蟄進來時,給他嚇了一大跳。




這屋內瀰漫著淡淡的香味,好幾雙手推著驚蟄,才叫他看到擺了好一大桌菜。




世恩扯著聲音,在熱鬧中與他說話。




“大傢伙湊錢,想著說給你慶祝一下,你今兒沒吃完,可不能出去。”




驚蟄感覺自己的心口好像被什麼東西猛烈撞擊,猝不及防就要紅了眼,是立刻低下頭,才沒露出糗態。




他眨了眨眼,這才重新抬起頭,看著屋內的其他人,朝著他們拱手,“驚蟄何德何能,讓你們費心了。”




“你說什麼胡話呢?平日裡可是你幫襯我們許多……”




“來來來,快些坐下,不要說那段客套話。”




“今日要是不多吃些,可不叫你走。”




七嘴八舌的熱鬧裡,好幾個人將驚蟄扶著,帶著他在桌邊坐下。




直到了晚上,這些人才散去。




雖說閒暇時分,掌司們也不管他們做什麼事,可他們這麼熱鬧,本也是不該。只是居然整個過程,都沒有人來攔著。




驚蟄靠在慧平的後背上,抱著自己的肚子哀哀叫喚:“我吃撐了。”




慧平哈哈大笑,笑得身體一抖一抖,連帶著將驚蟄給抖下來。




撲通一聲,一條驚蟄面朝下躺在床上。




這頂得他肚子難受。




驚蟄費勁抱著肚子,在床上努力翻滾,終於拱啊拱,面朝上躺著。




耳邊,聽著世恩和谷生咬耳朵。




“……果然,這樣的事,要讓雲奎去給掌司撒嬌才有用,不然靠我們……”




“嘔,你不要說這麼可怕的事情,雲奎那大塊頭撒嬌……嘔……”




“你要被他聽到,小心雲奎把你的舌頭都給拔|出|來……”




驚蟄閉著眼,輕輕揉著肚子,差點把自己給哄睡著了。




是慧平拍醒了他。




“驚蟄,你該回去了。”




驚蟄醒來愣了愣,這才想到,哦,他現在已經不和慧平在一起了。




驚蟄慢吞吞爬起來,軟在慧平的肩膀上,待了好一會才清醒許多,與朋友道別後,搖搖晃晃地回去了。




夜色深了,驚蟄的身影沒入暗色裡。




劉富在自己屋裡看到外頭的人影,隔著半道,叫起了陳密:“誒,這驚蟄剛搬過來,就弄得這麼聲勢浩大,也實在是太張揚了。”




還真以為這搬動是什麼大事?




真是眼皮淺的傢伙。




陳密懶洋洋在自己床上翻了個身。




剛才直殿司的動靜不小,連帶著他們也隱隱約約能聽到。




陳密:“直殿司的掌司都沒說什麼,你在這嘀咕,也是沒用呀。”




他是不太喜歡驚蟄。




不過能讓他喜歡的人,本來也不多。




陳密挑剔得很。




像驚蟄這樣明明該搬過來,卻仍和三等太監廝混的,在他看來就是自甘




墮|落。




如今這人搬來了,陳密也懶得搭理他。




至於劉富……




不管他是羨慕還是嫉妒,驚蟄的人緣就是要比他好得多。




陳密斜睨了眼劉富,別的且不說,光是驚蟄那張俊秀的臉,就已經比劉富這滿臉橫肉好看虛度,更別說人家那脾氣,的確是會做人。




陳密再懶洋洋地翻了個身,不想去看劉富那張醜臉。









驚蟄輕飄飄地回到了屋。




他沒喝酒。




桌上本也不可能會有酒。




不過,不知道那桌菜裡,有一二盤是不是下了酒料作拌,驚蟄嚐出了一點點味道。




這裡面,有些,是明雨的手藝。




驚蟄給吃出來了。




……這人,前日讓他過去吃飯的時候,卻是什麼都不說。




真是會藏。




驚蟄打了個哈欠,摸黑進了屋。




剛走了兩步,他就下意識停下腳步,微微側耳。




這屋舍很安靜。




比外頭還要安靜許多。




可驚蟄就莫名覺得,這屋內,有人。




有一種微微刺痛的感覺,在驚蟄的皮膚上游走,讓他愣是不能再往前進一步。




驚蟄遲疑地開口:“……容九?”




“嗯。”




冷淡的回應,讓驚蟄驀然放鬆下來。




他哎了聲,這才繼續摸黑往裡面走,不太熟悉的地方,讓他花了比平日更多的時間,才點燃了油燈。




驚蟄舉著油燈在桌邊晃了下,發現了容九。




他就安然坐在凳子上。




……其實,容九這長手長腳,坐在長凳上,總覺得是屈尊塞在這。




容九就合該坐在那些寬敞的太師椅裡。




那叫一個漂亮矜貴。




他來到驚蟄身旁,就跟被糙養了的獸似的,連毛草都不那麼油光了。




驚蟄壓下這心裡莫名其妙的想法,將油燈重新放下,撲通一聲坐在容九的身邊,將腦袋插在容九的胳膊底下。




容九面無表情地看著驚蟄這古怪的動作,什麼也沒說。




驚蟄既沒有問他,為什麼又又又打破約定,容九也沒有問他,為什麼做出這麼奇怪的動作。




良久,容九才感覺到驚蟄的小狗頭蹭來蹭去,軟綿綿地說著話。




“容九,我今天,好高興。”




一點平平無奇的小事,連他自己都不覺得算什麼,卻好多好多人給他送禮物,為他湊錢置辦菜席。




他從來都沒想過,會有這樣的滿足感。很快樂,就像是整個人都要飄到天上去。




容九將驚蟄的腦袋給拔|出|來,看著他微紅的眼睛:“哭了?”




驚蟄抬頭,“沒有,哭什麼呢。”




他重新爬起來,去倒水。




“你來都來了,怎麼不點燈,這屋子黑得很,冷嗎,我去翻個炭盆出來……”




不搬不知道,一搬嚇一跳。




驚蟄還有許多上等炭,都是從前賞賜下來的,他當時塞在角落裡,塞著塞著倒是完全忘記。




離開的時候,他還分了不少給慧平他們幾個。




驚蟄將茶水塞給容九,又起身忙忙碌碌,等搗鼓起炭火的時候,這屋內的溫度總算升起來。




容九的手太冷,給驚蟄凍了個哆嗦,這人穿的衣裳也不夠多,總給人一種靠著一身氣勢活著的錯覺。




驚蟄費力將容九拖起來,送到炭盆邊去坐著。




容九:“別忙活,來坐著。”




驚蟄原本是要提著茶壺出去討點熱水,聽了容九的話猶豫了會,還是放下,重新走到容九身邊坐下。




驚蟄過了好一會才說,“你先前,同我玩文字遊戲呢。”




容九:“是你沒聽出來。”




驚蟄用頭槌撞了撞容九:“就算換了別人來,也會覺得,說的就是一天。”




都說逢三,六,九的日子再相見,誰都會覺得,這定的是一天吧!




誰能想到,容九會覺得晚上不算數?




容九:“你夜裡,本也無事。”




這也不算打破了約定,反正晚上的時候也不會打擾他做事兒。




驚蟄努了努嘴,“那我今天,不就是有事?你在這無故等著?”




這豈不是浪費時間。




容九:“可你終究會來。”




他的聲音平靜得很,絲毫不將這事放在心上。那冰涼的嗓音,莫名的,讓驚蟄聽得良心有點痛。




他和朋友在熱熱鬧鬧的時候,唯獨容九一個人在這空寂黑暗的房間裡苦等,連手指都如此冰涼,這讓他不由得握住了男人的手腕。




“你……”




驚蟄頓了頓,“不要這樣。”




容九挑眉:“不要哪樣?”




他垂下來的神情,仍帶著冷漠的傲氣,這男人根本不覺得自己做出來的事情有什麼值得憐惜,相反,他緊扣住驚蟄的手指,冷冰冰地說道:“要是再不許,我就不聽了。”




讓了一步還行,步步都要讓,可就有些過分了。




驚蟄聽著容九這話,再看著他面若寒霜的臉龐,撲哧一聲笑了出來。




一隻手被容九扣著不給動,另外一隻手就揉著男人的臉,笑眯眯地說道:“你怎麼這麼可愛呢?”




容九將另外一邊的眉頭也挑高,形象生動地表達了他的疑竇。




這個世界上驚蟄怕是第一個這麼覺得的人。




驚蟄不管。




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,他覺得容九可愛,那麼容九就是很可愛。




好不容易將容九的手指搓暖了些,驚蟄看著外頭越發大的風雪,遲疑了些。




“你的身手,是不是很好?”




驚蟄偷偷摸摸地問道。




容九總是很容忍他這些莫名其妙的小模樣……譬如,都在自己的屋,也只得他們兩個人,怎麼連說話都要偷摸得跟做賊似的?




容九淡定:“還算可以。”




驚蟄撇嘴:“還算可以是哪個水準嘛,我怎麼知道,你是爬牆的可以,還是爬房梁的可以?”




容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。




驚蟄訕笑:“口誤,口誤,我絕對沒說你是樑上君子的意思,我是想問……”




容九的大手捂住了驚蟄的臉,將他的話給堵了回去,冷漠地說道:“是不叫侍衛驚動的可以。”




驚蟄的黑眸亮了亮,有點彆扭地說道:“那你,今晚要不要留下來?”




容九緩緩低頭看著他,這讓驚蟄的聲音有短暫的停頓,“……我不是那個意思!”他先是欲蓋彌彰地解釋,然後壓低了聲,“外頭風雪太大,好不容易給你手腳都弄暖了點,再冒著雪回去……”




容九這手腳,回去肯定又寒涼如冰。




自己情|人,難道就不能心疼嗎?




驚蟄起初還被看得有點羞惱,後面就理直氣壯地抖擻起來。




容九淡淡地說道:“你能接受,自無不可。”




這話,驚蟄倒是沒弄明白。




他尋思著,容九睡覺的時候,也不打呼不磨牙,這有什麼不能接受的?




至於那個不能吵醒的老毛病,反正驚蟄沒有起夜的習慣。




……等下,他突然意識到,他最近偶爾會半夜躁動睡不著……要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話,肯定會擾得別人睡不好。




罷了,要是真再遇到這倒黴事,他趴窩在床上一動不動,總能熬到明天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