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七十七章

——天街。




這是太后為這條百家坊市取的名字,入口處,就在太和殿邊上,一路可以穿過皇庭,越過皇極殿,與那御花園接壤,再一併到北門外,端得是熱鬧非凡。




整座皇庭都張燈結綵,處處皆是絢爛的紅,一概將漆黑覆沒,放眼望去,無不是喧鬧人聲,亦是歡騰鼓樂,好似這輕快的樂聲,幾乎能將整座皇宮都環繞起來。




沉子坤和茅子世走在一處,與穿行過的路人碰撞到,那人只是拱手行了個禮。




沉子坤一眼看得出來,這是太監偽裝,卻也落落大方,朝著他也行了個禮。




天街內,無身份高低貴賤,不論是高官貴族,還是卑微宮人,在這裡,都不過是普通百姓。




有的,是叫賣吆喝的店家,正坐在櫃檯前搖晃著酒罈大聲叫賣,被吸引過去的行商盯著看了一會,掏出了銀兩。




有時,又是曼妙的西域舞娘,正在高臺上旋舞,輕巧地勾起絲紗,露出漂亮的臂環。




更有的,真真賣起飯菜,正在角落裡奮力爆炒,那翻起的火浪,將蹲在外頭吃飯的客人嚇了一個踉蹌。




……這個客人,看起來怎麼那麼像是張小閣老?




哈哈,一定是看錯了呢。




茅子世抬頭,漆黑的眼眸裡倒映著這片熱鬧,慢悠悠地說道:“沉叔,短短時日,能弄出這麼大的排場,太后娘娘可真是厲害。”




沉子坤只是頷首,卻不說話。




這位太后,做起事來,總是喜歡大手筆,熱鬧的場面。




自打宴席開場,他們在太和殿也沒待多久,就來遊天街。這天街,的確比想象中還要熱鬧恢弘,就連這做買賣的,也有模有樣。




茅子世隨手花了幾文錢買了根糖葫蘆,吃起來居然和在宮外的差不多。




“稀罕啊。”沉子坤感慨,“居然還真是這個味道。”




宮裡的廚子有個毛病,不管做的是哪個菜系的菜餚,最終都會做成同個味,那可真是沒滋沒味。




茅子世就總不愛在宮裡吃飯。




沉子坤:“你今日,亦步亦趨跟著我,是怕有危險?”




驀地這話,茅子世拼命咳嗽起來,像是被嗆到那樣舉著根糖葫蘆到處找水喝,最後撲到一個酒坊前,摸著幾文錢拼命揮手。




酒坊的主人嚇了一跳,連忙從身後端出一碗酒水,連錢都沒顧上收。




茅子世舉著酒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,這才勉強嚥了下去,卻被這酒辣到眼睛發紅。




“你這,是什麼酒?”




茅子世大著舌頭,含糊不清地問。




酒坊主人就說:“是椒酒。”




茅子世捂著嘴,椒酒雖合乎時節,可是他不能吃辣,一點點味道,就比剛才的糖葫蘆還嗆人。




沉子坤朗聲笑了起來,一邊笑著,一邊對酒坊主人說道:“勞煩再打些清水來。”然後,他把茅子世付的錢往前推了推,又加了點碎銀子,輕聲說。




“叨擾了。”




酒坊主人是個年輕的男子,面白無鬚,笑著有點爽朗,笑眯眯給他們兩人都倒了碗水。




這酒坊不大,能容得下人,再加上零碎東西,也就佈滿了。




茅子世像是要逃避剛才沉子坤的問話,一邊喝水,一邊扯著酒坊主人天南地北地嘮嗑。




茅子世師從沉老院長,出師後,一路從學院再到京城,都是自己帶著個書童走來的,自然見聞不少。




“……我也去過襄樊,不過,那是好幾年前的事情。”




“是嗎?客人居然去過這麼多地方,襄樊是個怎麼樣的地方?”酒坊主人也很捧場,跟著他一起嘮嗑。




茅子世挑眉:“我方才說那麼多地方,你就只對襄樊感興趣,這是你故土?”




“哈哈哈哈並不是,”酒坊主人笑著搖頭,“是我的朋友,出身襄樊,應當是多年不曾回去了。”




茅子世笑眯眯地說道:“你的朋友,今天在這嗎?”




酒坊主人:“說是我朋友,可也是我的上官,哪會來這坊市呢。”




廖江比劃著,又拍了拍自己腰間的錢袋子。




“我這賺的錢,可有一半要上交呢。”他半真半假地說著,就算他想交錢,驚蟄怕是一個子都不會收。




茅子世喝完最後一口清水,朝著廖江點了點頭,就站直了身。




原本就熱鬧的坊市,就在剛才那一瞬間,爆發了更為熱鬧的聲響,吸引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。




他們看到了太后。




那一色珍珠緞繡五彩祥雲鳳袍甚是華貴,頭戴華冠,將太后襯托得尤為莊重高貴。在金嬪的攙扶下,又有十來個宮人開道,無數人閃到一旁,為太后讓開道來。




茅子世和沉子坤也跟著退到一邊。




只是沉子坤卻能聽到茅子世的碎碎念:“都說了進入天街的,一應平等,並無身份高低之分,太后這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嘛……”




他這話剛說完,站在他邊上的沉子坤用胳膊狠狠地捅了他一下,茅子世低頭嗷嗚了聲,不敢再說。




等太后的身影遠去,茅子世才得以站起來,剛要舒展腰骨,就看到沉子坤幽幽地看向他。




“陛下呢?”




除了最開始,在太和殿開席那一刻,他們在殿堂上曾看到景元帝,就再也沒有看到人影。




茅子世聳肩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


沉子坤看著他,沒有說話。




茅子世非常清楚這種表情的含義,那一版是“你有話最好快點說”“我沒有多少耐心”,一旦沉子坤打算自己把答案榨出來,那或許會不太美妙。




茅子世的那點手段,在沉子坤面前還是有點不夠看。畢竟,誰讓沉子坤,除開是他沉叔外,還是他的師兄呢。




茅子世嘆了口氣:“我是真的不知道。我只清楚,今日宴無好宴,我所接到的要求,就是全程看好你。”




沉子坤平靜地點頭,大步朝著天街北面走去。




剛才,因著




茅子世什麼都想嘗,什麼都想買,其實他們在天街入口停留了許久,不然,也不能看到太后的出現。




現在沉子坤的步伐加快,很快就趕上了太后的儀仗隊伍,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往右拐,進入一處高樓。




沉子坤停下腳步,正看到景元帝的身影,就在樓上。樓下來來往往皆是王公,正被不同的人接引到樓上去。




沉子坤走到樓下時,被門口的侍從攔住,笑眯眯地說道:“郎君可有符?”




“何為符?”




“郎君請看。”




沉子坤一眼看到老敬王,正被幾個侍從邀著,而他的手裡,正有一張木符。




“這是入樓的請帖。”




沉子坤平靜地點點頭,然後看向茅子世:“符。”




茅子世:“沉叔,師兄,我是真的沒有呀。”




沉子坤終於露出一點笑意:“你當真沒有?”




“真的沒有。”




茅子世斬釘截鐵,毫不猶豫地說道。




沉子坤:“好,那我去搶。”




……哈?




茅子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,光風霽月,正派君子的沉子坤,居然說自己要去搶?




他覺得自己眼前這個人,大概是被什麼東西給替換了。




眼瞅著沉子坤當真朝著另一個郡王走去,茅子世一把抓住了他,把沉子坤拉到邊上。




“算我怕了你了,沉叔,你真是火眼金睛,怎麼知道,我的身上,真的有一塊木符呢?”茅子世就跟變戲法一樣,從自己懷裡掏出了一枚木符,“只是,你當真要上去?”




沉子坤輕巧地從茅子世的手裡夾走木符,淡然地說道:“別裝了,收收你臉上這看好戲的表情。”




有了木符,兩人一起上了樓。




茅子世這枚木符,給的位置還不錯,居然就在景元帝的對面,儘管是遙遙相對,卻很能看清楚陛下的一舉一動。




而太后,正正走到了景元帝的身旁。




“皇帝,你覺得這天街如何?”




說起來,太后和景元帝已經有許多時間不曾見過。




自打上次壽康宮出事,一別後,太后足不出壽康宮,景元帝更不可能去壽康宮拜見她,這一來二往間,竟是許久以來,頭一次見。




景元帝看著與從前並無多大差別,然太后再是華貴裝飾,那花白的頭髮仍是無法掩飾。




經過黃家的打擊,太后比從前,還是蒼老了許多。




“太后一手操辦,自是不錯。”景元帝不緊不慢地說著,“就是奢靡了些。”




相隔不遠的位置,聽到這句話的老敬王臉色扭曲,和老康王對視了一眼,都頗有種為何在這的後悔。




這聲音再輕,聽得那叫一個清清楚楚。




太后面色不變,淡然說著:“每年除夕,都要掃去過往的塵埃,辦得越是熱鬧,越是能展現皇室的威嚴。”




景元帝斂神,看著底下燈火川流不息的天街,並沒有回答太后




的話。()




太后也不惱怒,跟著一起看向下頭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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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來往往的火光裡,時不時爆發一聲歡呼,那應當是雜耍的人做出了厲害的把戲。再看遠處,又有聲聲叫好,鼓點聲急促,好像繃緊的潮湧,正在不斷地攀升。




咚——




木槌狠狠地砸落下來。




樓內一聲脆響,幾乎將所有人的目光,都吸引到了內裡。




在這小樓的中間,正有一個空置的位,一個說書先生打扮的人,正搖著扇子,幾步走到了這個位置,朝著眾人露出笑容。




“鄙人三生有幸,正要為諸位說書。”




他抓著驚堂木,又重敲一聲。




撲通——




如同故事,走向了高|潮。




刷的一聲,說書先生手裡的扇子一甩,露出的扇面,正正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。




“話說二十七年前……”




說書先生開始講故事,樓內漸漸安靜下來,彷彿只能聽聞他的聲音。




“一個孩子,正……”




守在景元帝身後的寧宏儒眼神微動,看到一點黑色的布料在角落裡出現。




他微微欠身,幾步倒退了出去。




不多時,寧宏儒又悄然回來,俯身在景元帝的耳邊,不知說上了什麼。




景元帝眉鋒微動,手裡抓著的茶盞一時間碎開,稀里嘩啦的聲音墜|落,雖不是什麼明顯的響動,到底還是把周圍不少人的目光吸引過來。




寧宏儒連忙上前,想要為景元帝擦拭,卻見皇帝站起了身,那模樣,竟是要就此離開。




——“那皇帝老兒便說:花無百日紅,你如今既無子嗣,也無容貌,我既舍了你,再納幾家妃,不過是是件常事……”




場中,說書先生打著快板,正輕快地講著故事。




“皇帝,眼下諸位都在,不把故事聽完再離席嗎?”太后在那說書先生的話裡,不緊不慢地說著,“這兒這麼多人,不好生盯著,誰能保證這說出來的故事,究竟是好聽,還是不好聽?”




景元帝:“也不知您聽了多少遍,才能在寡人登基後的每個日夜裡,靠著這故事反覆折磨自己,才能勉強吞下自釀的苦果。”




皇帝的語氣並不激烈,相反,那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殘酷,卻讓整座小樓一瞬間都寂靜下來。




除了說書先生。




——“……豈料那皇后,竟是真的誕下一個……”




景元帝越過太后,大步朝著外走,正在他要下樓的時候,太后霍然站了起來,厲聲說道:“攔住他。”




唰唰,奇異的是,數名侍衛聽從她的吩咐,攔在了景元帝的跟前。




老敬王微微瞪大了眼,和老康王對視了一眼,也同樣看到了對方眼底的震驚。




方才沒看錯?




動手攔下景元帝的人,是景元帝的御前侍衛!









與那寂靜,熱鬧的天街相比,這北房想必是無比孤寂,無比寒冷,就連三




()順的身體,也沒忍住跟著哆嗦起來。




“驚蟄,他們到底是什麼東西?”




三順搓著胳膊,看著不遠開外的人影,就算他沒有七蛻那麼害怕,可是這些東西,也足夠讓他感到發毛。




驚蟄一言難盡地看著三順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


頓了頓,又道。




“可能是上次蠱蟲的進化版本。”




驚蟄對此,只想咬死系統。




那些東西……或者說,那些人,還是願意聽驚蟄的話,只不過,只能聽得懂一些簡單的指令,太複雜的就不行。




可也不是完全聽話。




譬如驚蟄要讓他們離開這樹樁,他們就不願意,想來是主人的命令更重要,所以哪怕他們對驚蟄殘留著一點依戀,也不會違抗。




正因為這些蠱蟲的反應,才讓驚蟄覺得,黃儀結搗鼓出來的蟲潮裡的蠱蟲,並不是所有都被擊殺。




有一部分,怕是一直掌控在太后的手中。




驚蟄在心裡嘆了口氣,怪不得……他之前還想過,太后和黃儀結合作,不亞於與虎謀皮。




這蠱蟲這麼無聲無息,要是黃儀結也在太后身上種下蠱蟲,那豈不是反過來要受黃儀結控制?




黃儀結最初入宮並非自願,她對太后應當懷有恨意才是……現在來看,黃儀結沒有對太后下手,怕是從一開始,太后就留有後手。




她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。




太后的手裡肯定還有著制勝的法寶。




【太后挖出了上一代老蟲巫的本命蠱。】




之前任由驚蟄吐槽都不吭聲的系統猛地在他耳邊說話,讓驚蟄忍不住磨牙。




“既你知道這麼多,那想必也很清楚,這些……東西,是怎麼回事?“




【他們不是東西。他們還是人。】




驚蟄一個激靈,猛地看向距離他最近的人。那個人,是最開始襲擊他的人,他的腰腹被斧頭劈開,只在最開始的時候流出來一些血,現在已經凝固。




他看起來行動自如,根本沒有受傷的樣子,但凡還是個人,怎麼可能忍受這樣的痛苦?




“你說,他們還活著?”




【如果是屍體,這些人的動作不會這麼靈活。這些蠱蟲聽從本命蠱的命令操控蟲奴,必須保持著蟲奴身體的活性。】




驚蟄感覺到憤怒的火苗在心底燃起,眼睛掃過其餘那些人,“那要怎麼把蠱蟲驅逐出來?”




【本命蠱的命令,燒了它們寄生的身體,以及,本命蠱死亡。】




驚蟄捏了捏眉心,很好,他們現在必須面對的就是這群不肯離開的人,還活著,以及,他們並不是那麼聽話這個事實。




系統給出來的這幾種辦法,根本不能用。




“三順,別去扒拉他們的衣服。”驚蟄嘆了口氣,哪怕背對著,也彷彿能看到事情的發生,“這些人是活著的。”




三順將手指頭收回來,在發現這些人對他們無害後,他顯然有些好奇,正在看那個已經受傷




了的人的身體。




八齊的手裡抓著驚蟄遞給他的燈籠(),顫巍巍地說道:你剛才說?()_[((),活著是什麼意思?”




驚蟄:“字面上的意思,這些人,都還活著,沒死呢。只是被蠱蟲控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