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八十六章





這聽起來似乎有點奇怪,但是有幾個人是曾經聽過他稱呼驚蟄為小郎君的,一時間,他們的臉色都青紅交加。




“……你




(),驚蟄在這裡嗎?”




慧平鼓起勇氣,索性問道。




有些事情已經擺到了眼前,就算遮住自己的眼睛,擋住自己的耳朵,事實就是事實,不會因著掩耳盜鈴而有所改變。




“是。”




石黎平靜說道。




下一瞬,他朝著門口歪了歪頭,似乎聽到了什麼,然後回過身朝著他們點了點腦袋:“主子來了。”




門外,有人猶猶豫豫地探出了一顆腦袋。




就好像一條小狗偷偷摸摸趴在門外露出了小狗頭,猶豫著不知道能不能進來。




那窸窸窣窣的動作,帶著熟悉的感覺。




哪怕剛才他們已經被石黎的話給震撼住,然而看到那個人,看到張臉的時候,殿內的幾個人都不自覺站了起來。




“驚蟄!”




“驚蟄……”




“你沒事,太好了。”




亂七八糟的聲音響起來,幾乎重疊到了一處。




驚蟄眼睛微熱,不知不覺走了出來,邁進殿內,“我沒事,就是有點……”他的話還沒有說完,就看到三順從最裡面衝了出來,一把抱住了他。




三順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,用力之下,幾乎把驚蟄的骨頭都勒斷了。




“你沒事……你真的沒事……太好了……”這老實憨厚的大個子,一邊說一邊哭,聲音都有點哽咽起來,“驚蟄你以後不能再這麼做了,都是我的錯,如果不是因為我,你根本就不會去北房……”




三順的腦子有點笨,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自己,當時去北房的行為,到底是自己想要做的,還是被別人蠱惑去做的。




他不想懷疑朱二喜,卻一直心裡悶著擔心驚蟄的安全。




他不在乎那些人對驚蟄變化的擔憂,也不在乎驚蟄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驚蟄,只要驚蟄是安全的,對他來說這就夠了。




驚蟄輕輕拍了拍三順的胳膊:“我沒事,真沒事。”




石黎強行拉開三順,免得這個大個子一時激動,真的把驚蟄的骨頭給捏碎了。




“你力氣太大。”




他一直守在驚蟄的身邊,自然清楚驚蟄身邊的這些人。




像是三順這樣的人,如果跟在一個好人的身邊,他就會是個好人,跟在一個壞人的身邊,他就會是個壞人。




他非常混沌,再加上這身力大無窮,這樣呆呆笨笨也未必是壞事。




但是因為太激動而弄壞驚蟄,那可就不行。




景元帝會殺了他的。




驚蟄脆弱得很,不管是在石黎還是三順的眼裡,都是如此。一聽到石黎的告誡,立刻又離驚蟄遠了點,揉著眼睛說道:“都是我的錯。”




他很固執。




固執就意味著驚蟄的勸說,他是聽不進去的。




驚蟄先嘆了口氣,那這件事還是留後再議,他看向殿內其他人,帶著一點小心的語氣:“那我們……先坐下說話?”




聽到他這句話,其他幾個人如夢初醒,彷彿重新意識




到自己身處怎樣的環境,不可避□□露出一點緊張。




不過他們沒有發現,自從驚蟄出現之後,他們的緊張已經沒有之前那麼惶恐。




石黎悄然退了出去,還關上了門。




他把這隱秘的空間,留給了驚蟄。




驚蟄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們,有些事情太過隱秘,若是洩露出去,對知道這件事的人也是危險。但他還是儘可能的把一些事情告訴了他們,包括他究竟是怎麼走到今日,也包括他隱藏到現在的秘密。




畢竟……




如果這些人都願意為了他而遭遇那樣的威脅,那怎能繼續繼續藏下去?




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。




這場漫長的講述,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了下來,而殿內靜悄悄的,每個人的臉色不盡相同,彷彿正在消化著驚蟄剛剛說的話。




“……驚蟄,那你是……自願的嗎?”




出乎意料的是,第一個說話的人,是鄭洪,他模樣瘦小,說起這話卻是很認真。




“那位是不是……你一開始都不知道……”




鄭洪說得很小心,他沒有完全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得清楚明白,但是驚蟄已經知道他是什麼意思。




鄭洪生怕他被哄騙了。




又或者,就如同驚蟄之前所畏懼的那樣,玩具。




最開始,就是鄭洪給他們傳遞消息。




鄭洪似乎是覺得這件事,自己也有責任。




驚蟄沉默了一會,嘆息說道:“我不能說,我現在的想法就是完全的理智,也可能只是衝昏了頭腦,不過……至少是的,我也很……在意他。”




他還沒辦法那麼直白的當著其他人的面吐露愛意,只是若非在意,又何至於袒露如此。




他想讓朋友知道。




同時,驚蟄更清楚的是,這件事會給赫連容帶來更多的安全感。




男人的偏執流露在方方面面,似乎總是想把他完全把控,驚蟄能接受一部分,卻對某些完全抗拒。但最起碼,已經到了今時今日,就算隱瞞也不過自欺欺人,那索性不如讓朋友們知道。




驚蟄其實不那麼喜歡瞞著朋友。




……如果他們還願意把驚蟄當朋友的話。




他們離開乾明宮的時候,驚蟄看得出來,有些人待他的態度,還是與之前有些不同。這讓驚蟄有點難過,也有點垂頭喪氣。




不過他知道,有些事情沒法強求。




畢竟換做是他,也未必能夠坦然接受。




走開了幾步,身影幾乎消失在遠處的人裡頭,突然有人一個轉身又急急跑了回來,又急剎車在驚蟄的面前停下。




世恩抿著嘴說道:“那你以後,還會回去嗎?”




驚蟄微愣:“我想,不過可能回不去。”




不光是赫連容的問題,當這件事暴露出去後,驚蟄已經清楚,他想要的平靜生活再不可能。就算他回到直殿監,也不能改變什麼,只會給其他人帶來麻煩。




“那




你……一直都會是驚蟄?”




“我曾經的名字,是岑文經。”驚蟄輕聲說,“但驚蟄,是我的小名。從以前到現在,我一直都是驚蟄。”




世恩的嘴唇顫抖了下,過了一會,低頭用力抱緊驚蟄,又猛地鬆開,大步朝著外頭走去。




“日後見。”




驚蟄愣住,看著世恩回到其他人中去,又一起朝著他揮手的身影,拼命眨了眨,才沒叫眼淚掉下來。




“日後見。”




幸好幸好,驚蟄捂著眼轉身。




他們都是……很好的人,他往前走了幾步,而這對他來說,無疑是卸下了心頭的大石頭。




就在這時,門外跟著傳來了一連串腳步聲。




這聽著很急促,也有點熟悉。




驚蟄微訝,匆匆擦過眼角,回頭一眼,那急急而來,身後跟著好幾個宮人的人,不是宗元信,又是哪個?




宗元信看起來,更像是闖進來的。




那幾個宮人圍在他的身後,有點無奈。不過他在殿前多少有點面子,這才沒鬧起來。




宗元信的臉上掛著難得的微笑,一把朝著驚蟄撲過來,還沒等碰到,就被石黎面無表情隔開。




宗元信也無所謂,掛在石黎的胳膊上衝著驚蟄大笑:“哈哈哈哈哈哈驚蟄,我終於找到問題所在了!”




他興奮成那樣,也是少見。




驚蟄示意石黎不用那麼緊張,走了過去,也有些驚喜地說道:“是說……他身上的毒嗎?”




宗元信抓著驚蟄的胳膊,“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天才,竟和陛下說,這毒未必是毒,也可能是蠱,它真的可能是蠱!”




驚蟄眼神微動,低頭說道:“是蠱的話,要怎麼解決?”




驚蟄在還殘留著能力的那兩天,也曾用各種辦法暗示那道聲音,奈何蠱蟲就真的是蠱蟲,根本沒辦法完全理解驚蟄的話,就整母親長,母親短,驚蟄被嗡嗡到臉做夢都是蟲子,嚇醒了兩回。




這一直叫他母親,那赫連容是什麼?爹?父親?驚蟄真是氣笑了。




他可不想要蟲寶寶。




宗元信抓住驚蟄的胳膊,壓低聲音說道:“的確有辦法,不過,你常在陛下的身邊,知道是誰和他提出來的意見嗎?”




驚蟄心頭微跳,輕聲道:“你問這個做什麼?”




宗元信:“我懷疑,那個人可能是蠱蟲的新主人,或者王,什麼都好。如果有這個人在,才能事半功倍。”




驚蟄面色微白,手指也有點發冷,他的聲音越發輕:“那要是,沒找到這個人,該怎麼辦?”




宗元信皺眉:“那就只能開腹,我試過幾次,但只成功活下來一個人。我不能保證,陛下也能……”




開膛破肚?




驚蟄的聲音,幾乎是從牙齒裡擠出來:“就算那樣,你確定不是將他送上絕路?”




宗元信沒覺察出他的異樣,絮絮叨叨地說道:“沒有準備,那肯定是不行的,但萬一沒有別的辦法,只能讓黃




儀結壓住蠱蟲的躁動,然後……”




驚蟄的神情蒼白,怨不得之前赫連容那麼說。宗元信想要治病,未必是為了救人,只是為了自己快活。至於能不能活,這不是他最先考慮到的事。




當然,也不是說宗元信就想要景元帝去死,只是這東西不是毒,他就沒有那麼多的自信。




要提高成功的可能,就得找到蠱蟲的新主人,而蠱蟲那所謂的新主人……




“驚蟄,你快和我說說,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?陛下什麼都不肯說,不過他之前去了太醫院後,都讓我把蠱蟲看好,這顯然不是他的作風,你肯定知道點什麼……“




“宗元信,離他遠一點。”




一道冰冷壓抑的聲音冷不丁響起。




赫連容帶著人從拐角處走來,男人身上穿著冕服,端正肅穆,帶著淡淡的血氣。黑眸冷漠地掃過宗元信的手,冷得好像要剁了他。




宗元信立刻鬆開後退,訕笑著說道:“臣這是一時著急,陛下莫惱。”




赫連容:“丟出去。”




他冷漠得很,根本不聽宗元信的辯解。




驚蟄扯了扯嘴角:“他的確是有正事。”只不過看起來,更像是奔著他來的。




赫連容摸著驚蟄的眼角,聲音冷得要掉渣,“他惹你生氣?”




那濃郁的殺氣,讓驚蟄反手抓住赫連容的手腕,搖著頭說道:




“沒有,他只是說你的病,可能要找到蠱蟲的新主人,才能夠……治。”




驚蟄沒抬頭,便也沒看到赫連容的臉色何其冰冷,他陰鬱地說道:“石黎,去把宗元信的左手敲斷。告訴他,再有下一次,寡人就把他削成人彘!”那暴戾的惡意,幾乎是在驚蟄察覺到的瞬間,身後的石黎就消失不在。




驚蟄吃驚,猛地抓住赫連容的手。




“他是,他是在為了你……”




“他在試探你。”赫連容抱起驚蟄,大步朝著殿內走去,冷冰冰的聲音從上方傳來,“你不知?”




驚蟄懨懨,正是因為知道。




“你沒有什麼,要問的嗎?”驚蟄被放在床邊坐下,深吸一口氣,“你……你別……”




赫連容在他面前單膝跪下,從這個角度,可以清楚看到驚蟄低著的頭,與他臉上的神情。




“要問什麼?”赫連容的手掌按著驚蟄的腳踝,冰涼的臉龐壓了下來,頭擱在他的大|腿處,“是要問,驚蟄對這些蠱蟲奇異的吸引力,還是要問,驚蟄是不是成了這些蠱蟲的新主人?”




他能感覺到驚蟄的身體緊繃,只是礙於束縛的動作,別說逃離,就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。




如同一隻受驚的小動物。




赫連容側過頭,啄吻著驚蟄的腰腹,那冰涼的吐息,如同透過層層衣裳,化為蛇鞭纏繞在驚蟄的皮肉上:“那有什麼干係?”驚蟄是什麼人,是什麼東西,是什麼存在,那都沒有關係。




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。他慢慢地注視著那些感覺,如同藤蔓……近乎柔|弱|無|骨地纏繞上腳跟。




爬上石頭,覆沒了幾乎整座石像,平白無故地紮根在這貧瘠的地盤上瘋狂滋長。




總有一天,藤蔓會摧毀石像,又或者石像會在墜|落的時候撕扯著藤蔓,一起墜|落無邊的煉獄……那都是極其曼妙的事。




赫連容極其隨意地,又落下一個吻。




含糊著說:“你可以做你,想做的一切。”




那不能說縱容,或者相信等等,諸如此類的美好情感。




他挖掘驚蟄的秘密,刺探著他的隱私,佔據著他的所有,然後忽視全部的怪異。




……那些怪誕,又非一日。




那又如何?




驚蟄越是怪異,越是不同,他反倒越是興奮,世人都怕荒誕怪異,那隻會叫驚蟄無處容身,不得不留在他的身邊。




那是完全無謂的散漫,是潛伏在溫柔假象下的偏執。不論驚蟄要什麼,做什麼,赫連容都會奉給他。再用他沾滿血腥的手,溼|漉|漉地在驚蟄身上畫下印痕。




是一個瘋子,喜歡的方式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