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九十四章





——它不被容許。




它必須從已經開闢的道路出來,任何異樣的舉動,都將被視同為……




背叛。




下意識的,驚蟄在那個詞語閃現的瞬間,都不免有些怪異的狐疑,然下一瞬,掌心被莫名觸動的感覺,又立刻把他拉了回去。




驚蟄彷彿意識到了什麼,緩緩移開了掌心。




一隻通體藍色的小蟲,就趴在傷口處。




它自血肉出來,看著卻異常明亮,彷彿那血汙都不染其身。




鑽出傷口後,藍色小蟲飛速啃咬著淺藍色藥丸子,它看起來不比藥丸子大上多少,卻是三兩下就把整顆藥丸都吞吃乾淨,而後露出分佈在背甲上的複眼。




……這隻蠱蟲,分不出腦袋和尾巴在何處,複眼居然是長在背甲上,翅膀分佈左右,在閃動時有著怪異的摩擦聲。




嗡嗡,窸窸窣窣,尖銳得很。




驚蟄在看清楚它的模樣時,下意識後退了一步,而這細微的動作,引來那隻蠱蟲的注目。




旋即,它興奮地朝著驚蟄飛撲過來。




驚蟄嚇得魂都要飛了,不過之前數次的訓練,讓他的身體都幾乎有了反射性動作——




他立刻抄起原本就放在床邊的圓筒,立刻在身前晃動了幾下,數十顆淺藍色的藥丸子在裡面滾動,散發出誘|惑的香氣。




蠱蟲在半道停下來,堪堪落在了圓筒邊上。




食物,好多,好多的食物。




它小小隻,勉強扒拉住,朝裡面探頭,試探伸出一根觸鬚。




……原來這裡是頭。




驚蟄一邊這麼想,一邊木著臉,用手背將其推了進去。




啪嘰一聲,蠱蟲栽倒進去,驚蟄下一瞬就立刻用蓋子將圓筒給蓋上。




據俞靜妙所言,這圓筒的材質,是少數蠱蟲無法啃咬穿透的木頭所制,所以只要蠱蟲進到裡面,就幾乎不可能再逃出來。




驚蟄將圓筒蓋好,又裝進邊上一個比它稍大點的罐子裡。




而後,他立刻去看床上的赫連容。




經過方才一番折騰,赫連容的唇色比之前還要蒼白。




驚蟄幾步上前,開始清|理傷口,若非有系統的幫助,他的手差點都要哆嗦起來,而後,又是縫針與上藥。等驚蟄將赫連容的傷口處理完後,他的肌肉已經緊繃到渾身痠痛。




他顧不上已經被血色凝固了的手,將床頭早就備好的藥碗拿起來,自己喝下一口,低頭吻住赫連容的唇。




如此反覆再三,那苦澀的藥味都幾乎麻痺了驚蟄的舌根,才總算讓昏睡中的赫連




容全部吞下。




而後,驚蟄倒退了兩步,猛然坐下。




他的呼吸有些急促,背後已然被汗浸透,整個人就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,汗津津的,有些虛脫。




他有些神經質地搓著自己的手指,皮肉被反覆折磨,變得紅腫脹痛起來,只是那些血色還是頑固地停留在皮膚上,彷彿只是看到都要刺痛起來。




驚蟄用力吞嚥著,彷彿這樣就可以壓下喉嚨怪異的腫塊……過了好一會,他才顫抖著手,去碰了碰赫連容的手。




……溫熱的。




就算比正常人稍低了些,卻也是無比正常的體溫。




驚蟄直到胸口脹痛,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,他猛地吸了口氣,又像是被嗆到那樣拼命咳嗽起來。




他一邊嗆一邊笑,臉上一片溼涼。




驚蟄如一陣風到了屋門前,雙手血淋淋,就好像剛自血汙地獄裡掙扎出來,聲音都有幾分顫抖:




“他,體溫終於,正常了。”









有多少年,赫連容沒這麼沉睡過?




他哪怕入睡,也睡不得幾個時辰。睡覺對他來說,更像是一個重複的、呆板的行為。




人必須入眠,不然無以為生。




然睡夢中,卻未必能如人願,總會有厭惡之物。




從懇求害怕,再到漠視踏碎,已然不知過去多久,可這件事變得越發無趣,光是一想到要浪費的時辰,都有無法容忍的戾氣。




可是驚蟄卻很喜歡睡覺。




他總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毛病,尤其喜歡將自己纏起來,如果沒把自己捲成一條,他就會纏到赫連容身上去。




這是日漸養成的壞習慣。




當驚蟄第一次依附上來,赫連容沒有推開開始,那就變得有些變本加厲。這具冰涼的身軀,也瞧不出哪裡能吸引他,每到後半夜,就會暖烘烘地擠進來。




他總是在半睡半醒間拱來拱去,終於拱出一條生路,心滿意足地貼在赫連容的身邊……




這個習慣,時至今日都沒有暴露。




驚蟄仍然不知道自己睡後的小動作。




……那很暖。




是前所未有的暖意。




彷彿有熱流停留在心口,順著心臟的跳動迸射到四肢,連那常年冰涼的手指,都仿若能覺察到的滾燙。




誰能拒絕這種毫無保留的偏愛?




赫連容到底無法免俗。




他日漸沉溺於這種暖意,以至於不知在何時,他竟也是跟著驚蟄一同作息。




省去了深夜難眠,赫連容竟還有些惋惜。




他也甚是中意每日入睡後,驚蟄那毫無戒備的臉龐,身軀,就那麼赤|裸袒露在他面前的模樣。




驚蟄大抵以為,有些事情只得一次,兩次,可是依著赫連容那樣惡劣的脾性,又怎麼會真的停歇下來?




至少在這乾明宮住下後,在驚蟄無所覺時,男人總歸又細緻品嚐過幾次,他尤愛驚蟄在攀登前的嗚咽,那掙扎




的力度帶著幾分歇斯底里,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……他甚是享受那種完全掌控的感覺,驚蟄完完全全,是屬於他的。




……哈。




彷彿有什麼脆響,自高處墜|落,摔碎一地的水珠。




啪嗒——




淅淅瀝瀝的聲音不絕如縷,順著屋簷牆角,緩慢滲透下來,帶著黏糊、幽冷的寒意。




……啊,是雨。




今日,下雨了。




赫連容聽著雨聲,緩緩睜開了眼,漆黑空洞的眼眸一動不動,就像是兩顆冰涼的墨玉石子,倏忽一動,猛地又轉到右邊。




那種僵硬,又猛然生動的反應,叫人毛骨悚然。




這是,寢宮。




滴答,滴答,滴答——




持續不斷的雨聲,直叫人煩躁,那種潮|溼的寒氣,總會引起身體的痛苦。蒼白修長的手指捋過長髮,露出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龐。




屏風外,隱約有著細碎的交談聲。




赫連容掀開被褥,下床時,凝眉注視著自己的手掌,緩慢交握了幾次後,似乎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同。




那種常年不散的寒意,消退了。




在雨天裡,總會隱隱刺痛的骨頭,彷彿在今日也安靜下來,再沒有半點興風作浪的欲|望。




那蠱毒,被清了?




“……還沒醒,不知道……”




那聽起來,像是驚蟄的聲音。




啊,驚蟄。




赫連容無聲無息地靠近屏風,那聲音就越發清晰起來。




“如今已是第三日,要是陛下再醒不過來,內閣那邊就瞞不住了。”這是寧宏儒的聲音,雖是平靜,卻也有幾分不可察的擔憂,“小郎君,您還是要早做準備。”




驚蟄平靜地說道:“做什麼準備?”




“陛下早已經安排了人手,只要您願意,即刻就能出宮。”




“不必。”驚蟄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好笑,“這是在做什麼?他不過是睡了幾日,又不是真出了事。”




“倘若,陛下當真一直不能醒……”




驚蟄:“那我就帶他出宮去。”




那聽起來,就像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,從他的嘴裡說出來,就彷彿真的能做到。




寧宏儒彷彿還要再說什麼,卻聽到驚蟄再道。




“寧總管,你就莫要再勸。朝廷之事,我所知不多,亦是無法幫到什麼。不過,有什麼我能做,能幫的,你儘管開口。但是這離去之事,就莫要再提。”




寧宏儒沉默片刻,到底還是嘆了口氣。




“郎君如此,奴婢自不會再勸。”




驚蟄笑了起來:“不知為何,我總覺得,這話還真不像是他能說的。”




寧宏儒似是驚訝:“您為何這麼說?”




“那人平日裡瞧著,總是兇狠冰涼,我還原以為,他是那種哪怕自己死了,都要將人一起拖入地府的脾性,怎麼會有這般,留有餘地的抉擇呢?”




這話一出,就連寧宏




儒都不敢說什麼。




畢竟,這細究之下,也是對景元帝的褻瀆。




這是何等大膽的指控。




不過從驚蟄的嘴裡說出來,卻也只是稀疏平常,他彷彿還覺得有趣,沒忍住微彎眉眼,像是在笑。




一雙大手,自屏風後伸了出來。




若天色再晚些,那真如某種惡鬼索命的畫面,以一種強硬的力道將驚蟄拖了進去。




那一瞬間,就連寧宏儒也愣住,他的腳步下意識跟著走了兩下,旋即聽到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:“出去——”




分明是平靜至極的語氣,卻彷彿凝聚著某種猙獰可怕的怪物,帶著異常龐大,扭曲的情感。




寧宏儒不敢停留,立刻退去。




屏風後,赫連容一手捧著驚蟄的臉,橫在腰間的胳膊比起摟,更像是掐,那種龐然的力道,幾乎讓驚蟄必須踮著腳,仰著頭,才能勉強承受住這怪異狂熱的啃咬。




幾乎叫人連呼吸都喘不過來。




“……赫,赫連容……你……”




驚蟄掙扎著要說話,可剛剛擠出幾句話,又被拖了回去。




他的手被緊扣在身後,連動彈的餘地也沒有。




“你做……什麼……你的身體……”




就算真的拔除了蠱蟲,也根本不代表身體就能就此康復。蠱毒蠱毒,自然是蠱蟲加上毒,拔除蠱蟲後,效果顯而易見,赫連容的體溫立刻恢復許多。




只是並不意味身體內餘毒已清。




這還需要時間。




赫連容還不能下床,他的傷口,經過短短三日的休養,根本不足以癒合,這激烈的動作,分明已將傷口撕裂。




驚蟄聞到那血氣。




一時間,他所有的動作都跟著僵住,如同被掐住後脖頸的獵物。他生怕赫連容的傷口撕得更開,只能被迫承受那無端的撕咬。




直到驚蟄氣喘吁吁,整個人都被舔得要化開的時候,赫連容這才鬆開了些,讓驚蟄勉強能靠在屏風上喘口氣。




“你到底,在發什麼瘋?”




驚蟄有氣無力地罵他。




他的嘴唇異常紅豔,唇珠被啃咬得紅|腫起來,那微微翹起的模樣,就好似在討吻,更別說他眼角的嫣紅,更似塗抹開的胭脂,讓人忍不住用指腹緩緩擦拭,添上更濃更豔的一筆。




赫連容的手指,在腰間不經意擦過,再抬起時,指尖恰有血紅,如同胭脂般,被他細細塗在驚蟄的唇間,繼而,便是眼角溼|漉|漉的紅痕。




那味道,讓驚蟄面色微白。




無論多少次,他都不能忘記劃開皮肉後,那血液噴湧出來的畫面。




黏糊血紅的液|體染紅他的手掌,如同一個罪惡的劊子手。




“驚蟄,驚蟄,驚蟄……”




薄唇微動,赫連容喃喃著。




血紅的雙手,捧著驚蟄的臉,就如同那醜陋偏執的罪惡,也隨之汙染了他。




赫連容非得咬住舌尖,才堪堪忍住那種幾乎碾碎他骨骼的興奮,那顫慄的狂熱掩藏在輕聲細語之下:“你真是這世間,再懂我不過的人。”




那種病態的興奮,沉浸在他的血肉之下,隨著他的甦醒,化身龐然的怪物。




他是徹頭徹尾,自私偏執的人。




要麼一起生,要麼一起死。




絕沒有誰能獨活的可能。




而正正是,從驚蟄方才平淡帶笑的聲音裡,品嚐到近乎一致的意圖。




如何不叫赫連容興奮到發瘋呢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