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九十九章

陽光散落下來,整個庭院都瀰漫著淡淡的花香,有清脆的啪嗒聲繞著前院後院亂跑,間或還有一兩聲低低的犬吠。驚蟄躺在一把躺椅上,閉著眼睛在曬太陽。




胳膊垂下來,有毛絨絨的觸感蹭過來,像是一個討好的挨挨蹭蹭,然後是溼噠噠的舌頭。




驚蟄眼都不睜,順手揉了把小狗腦袋。




“汪嗚,汪嗚——”




小白狗高興了,蹲在驚蟄手邊不住蹭。




驚蟄其實沒養過它,也沒給它起名字。離開容府前,他只說了,如果這狗還繼續留在容府,就給它吃食和住處,若走,也不必攔著。




這次出宮,這小狗竟還記得他。




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就府上這麼多人,這隻小狗唯獨最愛纏著他。




明明給它喂水喂吃的,都是於管事。




於管事倒是有自己的見解,說狗這種生物,最是聰明,知道誰才是當初真正救了自己的人。所以這小狗,是在惦記著自己的救命恩人呢。




驚蟄那天,剛進容府,它就一個惡犬飛撲,差點沒把驚蟄撞趴下。




要是別的時候,驚蟄下盤還算穩,不至於出這樣的糗。偏生這一次,驚蟄的身體看著不怎麼好,走起路來也是慢吞吞,還真差點翻倒。




虧得石黎緊跟其後,兩步上前扶住了驚蟄的後背,這才免去這倒黴事。




“郎君,這狗……”




石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冷,小白狗似乎知道自己闖禍了,正夾著尾巴偷偷看他。




驚蟄站穩,緩了會,慢慢蹲下來揉著它的後背,“沒事,它不是有意的。”小白狗得了驚蟄的撫摸,當即高興起來,繞著他跑了好幾圈,非常興奮的樣子。




驚蟄這一回出宮,除他之外,還有石黎與明雨。




明雨屬於意外。不然他職責屬於乾明宮小廚房,本不該這樣肆意出宮。




——驚蟄和赫連容吵了一架。




說嚴重,也不嚴重,不過是關於床上那三瓜兩棗的事,說不嚴重,對驚蟄來說已是嚴重至極。




他真的受不住赫連容的索求無度。




這人對敦倫之事的偏愛,已經到了一種驚蟄覺得自己會被做死的地步。在無需剋制後,他的花樣百出,將驚蟄屢屢逼到崩潰的地步,每次在床事上不哭到眼腫不算完。




驚蟄當真覺得自己的命要沒了。




這人的喜好過於變態,不過第二次,就已經讓驚蟄崩潰得大哭。但那個殘忍的男人,卻覺得這樣的驚蟄異常好看,喜歡得很。




他會一邊親吻著驚蟄的淚痕,一邊啞聲說道:“再哭多些。”




聽聽,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?




驚蟄捱了幾次,還是決定跑路。他再待在乾明宮,這命都得搭上。




得虧赫連容沒喪心病狂到一直壓著他,將他關在乾明宮,在某一日——也就是三天前,他剛恢復了些,就趁著赫連容去早朝的時候跑了。




明雨剛好那個時候來找




他,撞見了驚蟄出逃之行,一想到要是把人打發回去,說不定赫連容那小肚雞腸又要遷怒,他索性把明雨一起拐跑了。




明雨聽得前因後果,直道吾命休矣。




“你還不如別拉我出來。”明雨得知驚蟄的想法,當即就無語凝噎,“你把我帶跑了,卻沒帶上陛下,他知道豈非更不高興?”




驚蟄:“……”




明雨一看驚蟄這傻樣,就一拍膝蓋,只覺得自己倒黴透頂,這輩子怎麼認識驚蟄這麼個蠢的朋友。




驚蟄和明雨混戰一團,算上小白狗,腰痠背痛的驚蟄險險和明雨鬥了個平手。




明雨看驚蟄那直不起腰的樣子,隱隱知道原因,這臉一紅,轉身說去廚房給他做點滋補的。




驚蟄顫巍巍爬起來,又在躺椅躺下。




他這次出來雖看著是落跑,可人還沒到宮門,赫連容必定就收到消息。沒人來攔,只能說皇帝默許了此事。




他清楚再折騰下去,驚蟄肯定受不了。




可只要驚蟄在身旁,這種事情必定還會發生。稍稍鬆手,不過是給驚蟄喘口氣的機會。




就連這兩日,赫連容也沒有出現打擾,驚蟄總算安生躺了幾天。




小白狗在下面轉悠了幾圈,輕輕一個跳躍,撲到驚蟄的懷裡。




驚蟄的腰受到了輕輕撞擊,唔了聲,揉著小狗的腦袋,沒將它趕走:“要是早兩天,這骨頭得斷了。”




小狗給自己找了個合適的地方,趴著不動了。




於管事一路尋過來,看著這一人一狗躺著曬太陽的模樣,頗為無奈:“郎君,這白團渾身髒兮兮的,這幾日還沒給它洗呢。”




驚蟄抬起眼皮:“它的名字叫白團?”




“小的胡亂起的,要是郎君不喜歡……”




“無事,都是你在養著,你起名也是應該的。”驚蟄笑了笑,“它髒兮兮的,我也沒好到哪裡去,待會一起洗便是。”




剛才和明雨玩鬧,現在也是一身髒。




看他堅持,於管事也無法。




容府沒有主人在時,一直都是於管事在看顧的,驚蟄很是感激,揉著白團與他說了會話。




於管事沒說來容府打擾的人,而是說著這些時日的翻新,破落的屋簷,茂盛的草叢,滴答濺落的破瓦,以及永遠填不完的坑。




驚蟄聽到最後,都沒忍住笑出來。




“填不完的坑?”




於管事氣惱地看著驚蟄懷裡的白團,“還不是這臭小狗,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染的脾氣,每次出去玩,回來都要扒前院的地,挖得那叫一個坑坑窪窪。”




他正尋思著,等主家來了,問過意見想將前面的院子泥地給平了。




這樣的事,他不敢自專。




就連修繕這棟小院,他們這些人就算是要動手,也必須是小心翼翼,根本不敢改變原有的格局。




驚蟄:“改了便是。”




他看向院中,淡聲說。




“從前家中就一直想改,




只是一直沒有動手。”




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惆悵(),於管事低頭站在邊上(),一句話也沒敢說。




過了一會,驚蟄回過神來。




“於管事,你這身手,要是一直守在這,豈非浪費?”




於管事不著痕跡地看了眼驚蟄身邊的石黎,笑著說道:“郎君,小的這三腳貓的功夫,豈敢在您面前造次?”




驚蟄搖頭,慢慢揉著白團的尾巴,小狗也任由他揉搓,只是懶洋洋打了個哈欠。




“我在你身上,能感覺到危險的氣息。”驚蟄輕聲說,“在石黎身上,我偶爾也有這種感覺。”




於管事和石黎,肯定不是一樣的路子。




石黎是暗衛,更趨於收斂自己的氣息,越不引人注意越好。而於管事相貌普通,卻是人高馬大,他這樣的人,走到哪裡都會惹人注目。




身材高大,不代表就是真材實料。但驚蟄每每和於管事接觸,的確能感覺到少許凜冽的氣勢,這在石黎的身上,偶爾也有之。不過石黎更為收斂,極其偶爾才會讓驚蟄發覺。




就像第一天進門,他差點被白團撲倒的時候。




石黎根本沒因為這是狗而輕忽,那時候,驚蟄是感覺到殺氣的。不然白團不會害怕得直嗚咽。




於管事尷尬地笑了笑:“小的身手,都比不得您身邊這侍衛。小的守在這裡,沒有心不甘……”




驚蟄知道他誤會,搖頭說道:“只是覺得,你在這,有些大材小用。”




於管事感覺到驚蟄話裡的安慰,這才放下心來,笑著說道:“這差事並不難,之前過習慣刀口舔血的生活,守著容府,修修房子,替您養養狗,總覺得日子過得比以前還輕鬆。”




驚蟄聽著他的話,也跟著他笑。




待於管事離開後,驚蟄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去,他輕聲問道:“石黎,於管事之前是誰的人?”




驚蟄覺得,他應該不是景元帝的人。




就算是,肯定也不像是石黎這樣直屬於皇帝的人馬。




在於管事的身上,有一種悍匪的氣息。




石黎:“他原來是茅子世的人。”




驚蟄恍然,原來是茅子世。




要說起這茅子世,驚蟄就想到他或許會是赫連容最親近的、近乎朋友的存在,不免心中有幾分嘆息。




人這一生,要是連一個朋友都沒有,當真是有些沒趣。




赫連容之前的生活,該是多麼無聊。




石黎:“郎君,您似乎一直都覺得,我等守在您身邊,都有些浪費?”




驚蟄並不訝異石黎的開口。




他待身邊的人都是這樣,半點主子架子都沒有,畢竟驚蟄之前也是伺候過人,根本習慣不了這種轉變,很多事情還是喜歡親力親為,不喜歡使喚人。




在他身邊,不管是徐明清還是石黎,都比以往更擅長表達。畢竟要是不說,被驚蟄自己猜出來,也沒什麼差別。




驚蟄笑道:“可惜啊,每次都覺得,是我想太多。”




()石黎:“因為主子很好。()”




在談及某些事情的時候,石黎像是會區分出主子和郎君的差別。




驚蟄摸著狗,自言自語地說道:我沒覺得我做了什麼……應當說,許多事情,也並非是我做的。()”




不過,他的笑意越發濃起來。




能知道身邊的人,並不討厭這種生活,莫名讓驚蟄的情緒也更高漲了些。




正在這個時候,在廚房和廚娘一起奮鬥的明雨已經出來叫人:“飯菜都做好了,驚蟄你到底還來不來?別懶在廊下了!”




一直曬太陽的驚蟄這才慢吞吞爬起來,“這太陽可真是舒服,明雨,你下午也來。”




明雨沒好氣地說道:“什麼舒服不舒服的,你現在就是被養出來一身懶骨頭,要是從前,讓你這麼呆坐著,你還不樂意呢。”




小狗啪嗒啪嗒跟在後面,被府上的侍從抱走去餵食,驚蟄走到明雨的身旁,仔細一想,好像也對。




驚蟄最開始到乾明宮的時候,總會有一種無所事事的惶恐感。




他習慣了做活,習慣了手裡有事,習慣了忙忙碌碌的日子,要是讓他什麼都不做,就在屋內呆坐著,驚蟄肯定是受不了。




那時候,驚蟄是不懂什麼享受,也不習慣什麼休憩。




他的神經緊繃了這麼些年,要讓其放鬆下來,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。可在不知不覺裡,驚蟄好似真的慢了下來,不再那麼緊張,有時候躺著都能閒散半日。




明雨拉著驚蟄坐下,聽完他的話,指指點點地說道:“你墮|落了。”




被景元帝養的。




驚蟄嘆了口氣,給自己夾了菜。




這可真是完蛋,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,他要是想再回到從前謹慎微小的狀態,好似也沒那麼容易了。




明雨的手藝,總是最知道驚蟄喜歡的口味,他們風捲殘雲,甚至吃出了幾分爭搶的感覺,吵吵鬧鬧的,甚是歡喜。




待到下午,驚蟄到底沒繼續懶下去,而是帶著明雨去換衣服。




好不容易明雨出宮一趟,驚蟄總想帶著他出去走走,再則,驚蟄這一次出來,可不是一點事都沒有。




驚蟄要去給慧平取信。




那時在直殿監見到慧平,他提到每個月中,都可能會收到同州的來信。




那是他妹妹的回信。




自打慧平拜託胡立給同州府城送東西后,總算讓慧平那個逃出來的妹妹有了安身立命的底氣。




他們約定每個月中,都會送信到一處客棧。




那個客棧和慧平妹妹落腳的鏢局有來往,剛好能夠拜託他們來回送信。




這個月中,有些尷尬的是,不管是胡立還是鄭洪,這兩人都剛好不在出宮的行列。




驚蟄就自告奮勇地接下來。




反正,他要出宮也是不難。




誰成想,最後驚蟄出也是出來了,但最根本的原因,居然是為了逃避赫連容那變態呢?




驚蟄一想到這個




(),就嘴巴苦澀。




明雨一聽能出去走走,雖還算淡定,可臉上也是帶著期待的。到底在宮裡這麼多年,還是有些嚮往外面的世界。




兩人換過衣服,帶上素和與石黎,再加上車伕十六與幾個隨從,就已經是五六人。




明雨原本是要在馬車邊上走,被驚蟄硬拉上車。




“你左不過也就出來這麼幾回,不多享受些是做什麼?再說了,你有石黎他們那樣的體力嗎?”




石黎這人,據說可以趴在雪地裡三天三夜不吃不喝,真乃神人也。




其實驚蟄也想自己走,不坐馬車。奈何不管是石黎,還是於管事,都是不肯的。




驚蟄撇了撇嘴,索性拉著明雨與自己一起。




他看著明雨趴在車窗往外看的模樣,又多少想到自己。




最開始,他也是這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