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一百零五章

阿星不是那等會臨場說一通廢話的人,他苦心孤詣做到這個地步,要的就是赫連端以為自己順利逃脫前夕,讓他一朝跌落下來。




大喜大悲之下,亦是痛苦。




他搭弓射箭,連發三箭,箭箭都朝著赫連端的要害。




赫連端身手也是不差,這般情形下,仍是摸爬滾打,竟是避開了兩箭,又一箭貫穿了他的胳膊,讓赫連端狼狽得握不住手裡的兵器。




事發突然,外有敵軍如洪流衝散,內有奸細背叛,倉皇間,赫連端身邊聚集起來的,不過十來個人,不過僅此卻已經足夠,他們將赫連端和幕僚護在身後,又有數人強攻上來。




王釗暴怒:“阿星,這數年情誼,你竟是吃到狗肚子裡去了嗎?”




誰能想到,這些人裡,最沉默可靠的阿星,竟會是這個奸細!




這其中有幾l多人,都曾受過阿星的恩惠,將其引以為友,哪能想到,這最痛的背叛,是阿星揮刀的。




哪怕混亂,哪怕奔逃,略有狼狽的阿星顯然聽到了這句話。




他大笑,在敵軍包圍中,笑得竟像是個瘋子。




“與諸位相交,某自認從無虛妄,偏偏瑞王為我仇人,”陳宣名等人與他相識以來,竟是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聲,只見阿星揮刀劈開一個攔路的士兵,渾身浴血地朝著赫連端衝去,聲音裡也染著厲色:“此仇若不報,我枉為人!”




致使岑家出事的人,的確是黃慶天。




但黃慶天是為了誰這麼做?




瑞王赫連端。




阿星這張臉,縱是死裡逃生出現在京城,也未必能夠靠近黃慶天,且他本來,也頂多是一把刀。




誰才是至關重要的?




阿星的眼裡,只有赫連端。




這人若是死,那黃慶天徒勞的一切再無裨益,沒有什麼比這還能沉痛打擊到他們的。




阿星話裡的恨意如此深沉,哪怕是赫連端都有些心驚,他何時結下了這樣的仇?依著阿星這沉默寡言,什麼都不愛說的冷性,心裡竟是有這樣滔天的恨意,直叫他悔恨,竟是將一條毒蛇放到了自己身邊。




“快快快,保護王爺!”




“得罪了!”




“阿星,你膽敢——”




阿星不過一人,縱他有千百般的武藝,都不可能在百人中取了赫連端的首級,可他卻也不悔,竟還笑著。




“王爺,你是否還在等著渡口的消息?”




這隱秘的,幾l乎不能被人察覺的消息,從阿星的嘴裡道出時,竟如冰雪澆灌,冷得叫人直打寒顫。




“若是您現在趕過去,或許還能來得及,看看那江面遍處碎船的畫面……您的退路,已是沒了!”




“爾敢!”




赫連端目眥盡裂,恨不得手刃阿星。




在這節骨眼上,一道身影搶先出來,攔在他們身前,“王爺,他交給我。”




定睛一看,那人竟是黃福。




黃福沉著臉




:“王爺,來的不是安沐而是敵軍,現下已是危險,您還是快快帶著幕僚,趕緊逃命去罷。”




這要命的線路被洩露了後,誰也不敢再信。




赫連端被黃福這一提醒,堪堪忍住了暴怒,“黃福,這令牌交給你,務必要拿下阿星,提頭來見!”




越過重重守備,黃福接住了令牌,見赫連端被人帶走後,這才轉而看向阿星。




“你看起來,並不覺得害怕。”




此刻,阿星或許必死無疑,卻見他什麼都沒說。




“瑞王在江對面的駐點位置,我已是得知。渡江的口岸已毀。他在北地的人馬,更是落入陷阱,方才挾著安沐來的,正是龔將軍……他已是喪家之犬,悔之晚矣。”




赫連端有沒有死在他的手上,那又如何?




阿星並不在乎。




赫連端此刻必定狼狽,憎恨,痛苦,絕望……為何要叫他死得那麼痛快,讓他好好品嚐,豈不更好?




“那你呢?”黃福持刀以對,“你可要死了。”




死則死矣,阿星舉起兵器。




他早該死了。




黃福搶身過來,好幾l個士兵也跟著攻過來,卻被他喝道:“他是我的!”不得已,停下動作來,見看他們兩人衝殺到一起,幾l乎刀刀見血。




阿星得見赫連端驚恐不安的臉色,已經達到目的。不論瑞王還想拼殺什麼,他的落敗已成定局。




他在此刻與黃福的廝殺,就沒了多少心力,反見隨意之姿。黃福一刀砍落阿星的刀,下一刀落在阿星的肩膀上,人跟著壓下去,聲音也輕巧起來:“岑玄因,你難道真想死在這嗎?”




這名一出,阿星猛然抬頭。




黃福的聲音又輕又快,“柳氏與岑良,可都還活著。”




這話一出,阿星……不,岑玄因已然露出猙獰之色,他猛抓住刀把,生生頂著壓力往上抬,縱是血流滿地也是不顧,一雙眼睛只盯著黃福。




“你不是黃福。”




岑玄因低啞地說道。




……黃福,黃福是什麼模樣來著?起初,他是胖乎乎的,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公子,在逃難的路上,岑玄因親眼見著他慢慢瘦下來,既是心病,也是顧不上吃喝。




至少在這個時候,阿星敢保證,黃福還是黃福,並沒有被人頂替了去。一路上,這人除開在客棧那邊曾有短暫的停留之外,並不曾從他眼前消失過。




再到瑞王府,阿星原是負責教養他,卻因為此人不著四五六,才又換了人。




難道從那個時候開始,黃福就已經被換了?




假黃福之所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,正是因為整個瑞王府裡,唯獨一路護送他回來的阿星對黃福最熟悉,假黃福為了不讓他認出來,這才如此做?




“你是誰的人?”




“誰的人不重要,岑玄因,最重要的是,你得活著離開著。”




假黃福本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,卻眼見著岑玄因萌發了死志,不得已搶身出來。




若非岑玄因故意自尋死路,他何必在這節骨眼上跳出來?龔將軍帶人來殺,誰都不知道背叛的人是“阿星”,只要岑玄因自己不跳出來,誰也不能發現。




偏偏,阿星做了這主動跳出來的人!




哪怕敵軍襲來,讓叛軍自亂陣腳,可瑞王所在的地方,仍是萬軍之中,阿星此舉不是心存死志,那又是為何?




他本就不打算多活。




是為了報仇,這才一步步走到現在。




若非黃福剛剛這幾l句話,岑玄因的確已經是什麼都無所謂,可那句話卻像是給岑玄因注入無限活力,一瞬間整個人都不一樣了。別人猶不覺,可與他相近的假黃福,卻幾l乎一眼就能看得出來。




他的語速又冷又快。




“你必須裝暈,讓他們以為我殺了你,然後我送你離開……”




“不必。”岑玄因道,“我有辦法。”




假黃福現在要是救他,不管怎麼做,都必定惹人懷疑。這人不管到底是誰的人,與他是友非敵。




岑玄因這人,哪怕到了現在還是這副硬脾氣,倘若是自己人,他是萬萬不想連累的。




他一旦拿定了主意,甚是果斷,岑玄因猛地拽過腰間的水囊,將所有的液|體都淋到了自己身上,而後一腳踢向火堆,勾起無數的炭火,那火苗飄飄落下,岑玄因的衣裳猛地被火焰吞噬,繼而將他整個人都變作火人。




假黃福大吃一驚,這是要求生?這看著不正也是尋死嗎?




卻見這火人拋開其他,一路就朝著山道撞去,就算有再多的士兵想要攔著他,都迫於他身上熊熊燃燒的焰火不敢靠近。




假黃福一路追著,竟是見這火人跳下了山道,驚得扒在道邊看,卻哪裡能再見到岑玄因的蹤影。




且見這人消失無蹤,假黃福竟不知他到底是活著,還是已經死了,其餘士兵追上來,也是沒瞧見“阿星”的身影。




只他們的全副心神,本也不在他身上,而是轉而督促黃福。




“郎君,還是快些走。這裡敵軍太多,若是趕不上王爺他們,怕是……”




這人不敢把話說得直白,可是剛剛靠近瑞王的士兵們,多少是聽到了阿星和瑞王的對話,隱隱知道瑞王是打算舍掉一些人,心中自然擔憂自己也在捨棄之列。




假黃福做出一副咬牙切齒的畫面,轉而帶著這些人衝殺出去。




一路上,這喊打喊殺聲竟是沒停下,酣戰了半宿,龔偉奇不僅拿下過半的叛軍,更是得了赫連端的行蹤,連咬半月,最終將赫連端堵在半月崖。




最終傳出來的消息,是赫連端與黃福兩人在半月崖上自相殘殺。




傳聞裡說,黃福記恨黃家老少皆是為了瑞王而死,瑞王卻絲毫沒有愧疚之心,這才痛下殺手。




一連半月內,赫連端連遭兩個自認為親近的人背叛,一時間怒火攻心,竟是活生生給氣死了。而那黃福在氣死赫連端後,轉身跳了半月崖,一時間,竟是連他是生是死都再尋不到蹤跡。




龔偉奇這戰雖是打贏了,卻是有些沒著沒落。




收拾完殘局,開慶功宴那天,龔偉奇一邊吃著酒,一邊拍著平王的肩膀,“王爺,你同我說說,你藏在瑞王軍中的人,到底是誰?”




平王尷尬地挪開,輕聲說道:“這人是誰,本王也不知。”




埋在赫連端身邊的棋子,最成功的只有一枚。但是主動與平王聯繫的人,卻又不是這個人,而是另外一位。




至於那枚最成功的棋子,就是黃福。




景元帝這人,要是真的放權,卻也真的徹底,竟是連這樣的事情都告訴了平王。平王得知後,沒多少感恩戴德,卻是害怕得想五體投地。




不論是哪個人,對平王的看法都是沒錯。




平王素來膽小,別看他在赫連端起兵後,身先士卒成為第一道防線,可實際上他怕呀,他怕得要命,只是不得不親身上場。




畢竟瑞王是王爺,他平王也是王爺。




這王爺對王爺,總歸比那些摸不清楚事態的地方官要好上太多。




景元帝許平王將太妃帶去封地,許他這麼多年高枕無憂,可不是沒有代價的。在他這個皇帝弟弟面前,平王總是矮了一截,別說是和他作對,根本恨不得景元帝眼底就沒他這個人。




只是因差陽錯,不得已,有些事情竟是要露面。




平王只要一想,就覺得心裡苦。




“一個都不能說?這可真是沒趣。”龔偉奇嘆了口氣,抓著酒碗又喝了兩口,“不過王爺,我敬你是條漢子,來來來,一同再喝一杯。”




平王欲哭無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