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孤生 作品

第一百一十二章





而那禮部,也接到了一道,叫人摸不著頭腦的旨意。




再加上,乾明宮已經接連三次要那欽天監測算日期,這般種種怪異的舉動,已經足夠觸動某些人敏|感的神經。




就在這節骨眼上,除夕將至,皇帝封印,至此到節後,都再不見外人。




這寫滿了的奏章就算想發,卻也無處可發。




驚蟄出了宮,待到除夕前,才會回來。




這闔宮,就這麼寂靜下來。




景元帝卻早就熟悉了這種冷寂。




驚蟄不在的時候,往往如是。




只不過,那乾明宮的人,倒是都膽顫心驚,一個個都盼望著驚蟄早些歸來。




這日,景元帝收到紙條。




——不知從何時起有的習慣,有時離得遠了,見得少了,驚蟄就會塞來許多許多紙條。




景元帝展開看了眼,見上面小字密密麻麻,分明可以用信紙來寫,可驚蟄偏不,硬是要用這麼窄小的紙條,就跟偷偷摸摸似的。




紙條上說,他正在請示父母成親一事,孃親已經答應,父親捂著心口裝暈云云,那寥寥幾行字,幾乎能讓景元帝想象出那時的驚蟄,會是何等模樣。




“成親,需得父母同意?”




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自古以來,皆是如此。”




寧宏儒這等身邊之人,早就清楚景元帝的想法,突聞陛下這話,倒也沒覺得奇怪。這些天,石麗君在忙活的,不正是此事嗎?




等到來年開春,肯定還會有場硬仗要打。




寧宏儒這麼想著,又道:“這拜堂成親,也是該有長輩在,這夫妻三拜,便有一拜是如此。”




他一邊說著,一邊將父母換成長輩。




不管景元帝是個什麼想法,這拜高堂這一出,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。




景元帝難得沉默,過不多時,他忽而起身。




“出宮。”









冬雪飄飄,到處都是銀裝素裹,那如春來的“梨花”懸掛枝頭,處處都是厚雪,踩一腳,就發出清脆的嘎吱聲。在這遍地落雪裡,那些吵雜的聲響好似也沉寂下來,待到這沉府外,更是一片寂靜。




門房聽到敲門聲,出來應時,都帶著幾分慵懶。




這天氣的確是太冷了些,他從閽室出來,都覺得這胳膊腿兒都凍得慌。




門開了條縫,他探出頭去。




“是哪位?()”




他話剛說一半,瞧見門外的人,真正嚇了個哆嗦,猛地跪倒下來。




不知該不該算是幸運,他這人,倒是真見過皇帝的。




陛,陛下……?()_[(()”




景元帝,竟是到了沉府上。




沉子坤收到消息,趕到書房的時候,那道高大的身影正揹著手站在屋中,靜靜地看著一副懸掛在牆壁上的字。




“……這是父親所做。”




沉子坤駐足在門外,看著景元帝的背影,過了好一會,才跨過門檻走了進來,既沒有行禮,也沒有尊稱,只是與他一起看著那副字,聲音裡似有懷念。




“那時,他得知陛下的出生,喜不勝收,難得吃了不少酒……是在酒意裡寫下的文章。”




興之所至,甚是潦草。




仔細來看,甚至還有些許字跡錯漏。




可偏生在這隨性而為裡,筆鋒所透露出來的韻味,正正是清醒時,再無法寫下來的。沉庭軒這幅字,要是被外界追捧他的人所知,怕是千金萬金,也想買回家中傳世收藏。然這幾乎是沉老院長畢生精華之所在的墨寶,字裡文章,都透露出老者對剛出生孩子的祝願。




這是一份期待,是無盡的喜悅。




只是看著這文章,都該知道,這禮物原本的主人到底是誰。可這麼多年過去,這墨寶卻只能懸掛在沉子坤的書房裡,始終沒能送出去。




從前,是沒有機會;後來,是不能。




沉子坤沒想到,會在這時候,讓景元帝所看到;更沒想到,景元帝居然會踏足沉府的大門。




這麼多年來,景元帝對沉子坤這個舅舅,說是關切,遠沒有這般;可要說不在意,任由他在朝中得罪許多人,卻任何攻訐都拉不下他。




這種極其特殊的關係,也叫人摸不著頭腦。




沉子坤這麼些年,也有時會想,景元帝恨過他嗎?




大抵是恨的。




再多遲來的彌補,都也是無用。




已經存在的傷害,再過去多少年,永遠都不會消失。




只不過,這是平生頭一回景元帝踏足沉府,便也讓沉子坤有了些奇怪的衝動:“陛下若是不嫌棄,今日離去前,就將它一起帶走罷。”




沉子坤說起這話,有些小心翼翼。




他少有這種真情流露,便也連話都說得有幾分僵硬。




景元帝轉過身來,冷漠的臉上帶著幾分異樣的表情,說是動容,那也並不像,只是有些沉默。他越過沉子坤,仿若是看他身後的牆壁,過了許久,才淡聲說著:




“寡人過些時日,會成親。”




沉子坤微愣,沒反應過來是何意,下意識跟了一句:“你要成親?”




景元帝沒有應,不過這一愣神,沉




()子坤已經明白過來皇帝的意思。




託茅子世的“福”,沉子坤或多或少知道景元帝和岑文經的關係,並不只是外界所想象的那般止步於肉|體,容貌這樣的關係,那是某種更為情深,無法分割的感情。




可哪怕是這般,沉子坤都從未想過,景元帝會想與岑文經成親。




不,應當說,景元帝會萌生與某個人結締關係這樣的想法,本身就是驚悚怪異的。




……而這一次登門拜訪,又是為何?




是來,特地告知他這件事?




不知為何,在意識到有可能是這般的時候,沉子坤的呼吸甚至都有些屏住。




有奇怪的酸澀,有些莫名的艱澀。




連那話,都幾乎是擠出來,帶著少許生澀與僵硬。




“陛下有了想要廝守終生的人,那臣……”頓了頓,沉子坤又改了稱呼,“那我,自然是歡喜的……不論,陛下想要和誰在一起。”




他意識到景元帝說的人是誰,也清楚這會是怎樣的後果,身為朝臣,他應當勸阻景元帝,勸他以大局為重,勸陛下成親生子……




可景元帝是他外甥。




這麼多年來,沉子坤眼睜睜看著景元帝走在一條自取滅亡的道路上,卻始終無能為力,那時一籌莫展的沉子坤,何嘗想過,有朝一日,景元帝居然會與他說出這樣的話?




這是他不該有的私心。




可身為長輩,支持自家孩子,又怎麼了呢?




半晌,景元帝頷首,像是已經說完了要說的話,抬腳往外走,待到門口時,他又回過神來,“那副,寡人要帶走。”




他的聲音聽起來,還是冷的,卻不再是那麼瘮人,隱約裡,竟也有幾分溫和。




沉子坤快步走了過去,也不叫人,自己費勁地將那墨寶給收下來卷好,走到門口,正要讓人取匣子來裝,卻見景元帝抬手,從沉子坤的手底拿走了那副字。




“回見,”景元帝平靜地說道,“舅舅。”




沉子坤僵在原地,愣愣地看著景元帝一行人遠去,別說相送,就連這腳也彷彿被徹底凍僵,再邁不開來。




沉賢在花廳等了許久,有點坐立不安,匆匆來尋,卻不見景元帝的蹤影,一問外頭伺候的人,才知道皇帝早就走了。




那沉子坤呢?




沉賢急急走近庭院,便看到父親呆站在門內的蹤影。




他大步走去,嘴裡還在說話:“父親,陛下怎麼走了,你……”話沒說完,沉賢也跟著愣住。




門內,沉子坤已是滿臉淚痕。









景元帝抱著那副字出來,心裡難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。




怪異的、跳動的情緒充盈著,讓心口有些飽脹,有種別樣的暖。




寧宏儒輕聲問:“陛下,可要回宮?”




“隨意走走。”




景元帝冷淡地丟下這話,才上了馬車。




那馬車甚是低調,若不細看,只以為是那普通的車馬,不過坐起來卻甚




是穩當,幾乎不怎麼搖晃。




景元帝坐在馬車內,將那副字打開又看了一遍。




沉庭軒的乾元書院,能讓全天下都趨之若鶩,他的本人,自是有幾分本事。這君子六藝,琴棋書畫,就沒有不精通的。




這興之所至所寫下來的字跡,更帶有書寫者的情緒,那字裡行間,宛如能看到那老者喜悅、期待的模樣。




字之為載體,仿若有情感。




字字皆令人動容。




景元帝細細讀完後,將這幅字收到邊上,望向窗外的神情雖還是冷,卻並非不高興。




噠噠——




輕輕的馬蹄聲。




咻咻——




是馬聲嘶鳴。




扣扣——




有人屈起手指,敲著車廂。




“在嗎?在嗎?開開門呀。”




那清亮的聲音帶著笑。




還沒等車廂裡的應答,就掀開了車簾。




“真是巧遇~”




驚蟄在馬背上,靠得極近,笑吟吟地看著赫連容。




就連那聲音,都帶著快活的顫音。




驚蟄今日騎馬出來,原本是陪著岑良去採買東西。




不料到了半道,岑良遇到了她的好友,姑娘家湊一起,正高高興興地聊天去,倒是叫驚蟄一人有些淒涼。




他淒涼地逛街,淒涼地買禮,正要淒涼地回去時,卻在道上,看到了寧宏儒。




說來真是慚愧,那馬車,驚蟄是半點認不出來,能意識到這馬車裡是誰,全靠在外頭的寧宏儒。




驚蟄一夾馬腹,溜溜達達地過去。




赫連容怎會在宮外?




這疑惑一閃而過,餘下的便只有高興。如此巧合,他的懷中揣著的,正是要給赫連容的禮物,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高興的嗎?




驚蟄掀開車簾,笑眯眯地看著車廂內的人。




“啊——”




有尖叫聲起,卻是這鬧市上,莫名有馬受了驚。在那馬車附近,立刻有人出來,攔住那匹受驚的馬,不過三兩下安撫下來,又一一帶著錢財去賠那些翻倒的攤鋪。




而那馬的主人,卻是被一雙大手拖進了馬車內。




驚蟄幾乎是摔倒在赫連容的懷裡,還沒來得及說話,那呼吸就已經被吞噬,那緊迫到讓人回不過神來的吻,幾乎不曾停歇。




許久後,才聽到赫連容低低的一聲。




“我的長輩,答應了。”




驚蟄的嘴唇紅|腫,抬頭看著他。




他明白過來,眼底有著瀲瀲水,似豔麗的潮紅,但是笑容異常燦爛。




“……我的長輩,也是答應了的。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