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睽睽 作品

第48章 中山狼17

    風若忽然手指一輛牛車,說:“這輛車的速度和其他車不一樣,說明他們運的不是一樣的東西。你們兩個猜錯了。”

    晏傾盯著從他們面前過去的牛車看。這輛車與其他車一樣,車上有兩個碩大木箱,車旁有人看護。但是車輪壓在地上的痕跡……張文拉一把晏傾袖子,嘿笑道:“運鏢車過去了,咱們也上路吧。”

    晏傾回過神。

    三人風雨兼程,終於在傍晚時到了驛站。

    遞出文牒時,驛站小吏眼珠子顫了一下,知道了三人的身份。但是驛站不動聲色,仍按照招待普通百姓的方式招待三人。晏傾進入驛站,看到一樓廳堂有不少趕路百姓在登記。

    他問小吏:“可見到鏢局的車?他們應當是護送銀兩給軍中的。”

    風若拿著毛巾擦臉,聞言愕然:“給軍中?郎君你之前可沒這麼說啊。”

    晏傾沒有搭理風若,只望著小吏。小吏咧嘴笑:“既是給軍中送銀兩,我們怎麼會檢查?他們比郎君你們先到驛站一刻,我們幫他們餵了馬備了乾糧,他們就趕路走了。”

    風若悄聲:“有問題?”

    晏傾搖搖頭。

    驛站為他們安排了兩間房;因晏傾是絕不可能和其他人共處一室的,他自己獨自睡一間,風若和張文睡一間。

    風若快樂地去洗漱時,晏傾坐在屋中案前,將袖中已經被打溼的海捕文書取了出來,平攤在案上。

    他沉思著,又閉上眼,想下午時路過的鏢局運鏢車。他思量了一會,不禁拿起筆開始算起來:

    一共五輛牛車,但其中一輛車碾下的車輪痕跡,確實比其他四輛要輕,牛車行走的速度要稍微輕快些。這車中運押的如果不是銀兩的話,什麼東西能和銀兩的重量接近,又比銀兩輕呢?

    一個成年男子的體重嗎?

    不,成年男子的體重和那麼一箱銀兩的重量,其實很難有明顯的區別。風若眼力過人,風若既然能一眼看出來區別……

    那箱子裡即使是人,也應是一羸弱的少年人,或者是女子……

    晏傾猛地睜開眼,扔下筆站了起來。

    他盯著自己案頭浸溼了的那張海捕文書,他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,又慌又亂。

    若是他猜測的是真的……

    晏傾當即推門而出,隔壁屋中風若正推門要進來,茫然:“郎君,熱水備好了,你不洗浴麼?你要去哪裡……”

    晏傾倉促說了一句:“下樓找些吃的,不必管我,你先洗吧。”

    風若嘀咕:“我要洗兩遍?”

    晏傾哪裡管他洗幾遍!

    --

    大雨滂沱,離了驛站不遠,運鏢車停了下來。一輛車中的木箱裡,徐清圓從箱子中鑽了出來。

    她蒼白虛弱,向幫她的鏢局年輕人請安:“多謝幾位相助,他日若是有緣,清圓必肝腦塗地報答幾位。”

    年輕人們看她搖搖欲倒的纖弱模樣,不禁憐惜道:“真的送到這裡就可以了?遠近無店無鋪……”

    徐清圓垂著頭,低聲:“那追捕我的夫家權勢極大,我不能拖累幾位。郎君們在此將我放下,我悄悄回返方才的驛站,再去想其他法子……”

    鏢局這些人,都從徐清圓嘴裡聽到一個故事:爹孃將她賣了當童養媳,對方惡貫滿盈,徐清圓不堪受辱,只好出逃。

    大雨中,鏢局的年輕人們看她這樣的美人卻遭受這樣的事,心裡都不是滋味。有人熱血上頭,大聲:“怕什麼?徐娘子跟著我們,不如我們……”

    旁邊有人推了熱血上頭的人一把,那人醒過神,閉了嘴。

    好在徐清圓疲憊不堪,並沒有心力注意這些。她顫顫地下了車,向幾人再次行了禮,然後用兜帽蓋住面容,轉身向驛站的方向跑去。

    身後的鏢局車越來越遠,徐清圓看他們車馬走遠了,才換了路,並不真的打算去驛站。驛站屬於官府的地方,海捕文書對她的追捕那麼明晰,她怎麼可能去驛站自投羅網?

    她中途甩開鏢局人,也是為了另換方向。

    但是奔逃數日,她也到了精疲力盡的時候,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。

    恍恍惚惚、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水中,徐清圓突然聽到了馬蹄聲。她躲在樹後,驚愕地看到了林斯年一行人騎著馬,從她本來想逃去的那個方向迎面而來。

    電光劃破長空。

    雨水噼啪,騎在馬上的林斯年忽而勒緊韁繩,看到了前方在雨霧中奔跑的斗篷人。

    他一眼認出那樣瘦而美的背影,目光陰而亮:“找到你了!”

    他和身後的侍衛一同御馬快行,追向那奔跑的徐清圓。

    徐清圓聽到身後的馬蹄聲,心中絕望快要將她吞沒。她此時再沒有別的法子可選,她不得不跑向驛站,希望驛站能夠給她周旋的機會,讓她躲開林斯年。

    她在雨中奔跑,幾次摔在地上,黑色的斗篷上沾了泥,手肘手臂都有擦傷,斗篷下烏黑的髮絲也亂糟糟地貼著臉與脖頸。

    驛站下搖晃的燈籠,在她眼中像救命稻草一樣。

    身後的馬蹄聲踏破長夜,離她越來越近,林斯年聲音高起:“停下——”

    一隻繡花鞋跑掉,乾脆將另一隻也丟掉。徐清圓赤腳奔上驛站臺階,喘著氣向燈火通明的屋門奔去。

    門正好從裡面打開,風雨襲入。

    她撲入了一個人懷中,撞在那人胸前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雨打殘簷,夜漆如墨。

    徐清圓抬起頭,與低下頭、被她撞得後退一步的晏傾四目相對。

    落在風中的雨聲寂寥沉靜,燈籠的光影晦暗不明,在兩人的面上輕蕩。

    烏黑眼睛對上。

    他清澈的眼中光,照亮了兩人之間狹小的空間。

    他伸手扶住她的肩,她的斗篷上的絨毛擦著她嬌嫩皎白的臉,雨水滴滴答答地和泥土融在一起。

    在這風雨招搖的天地,破破爛爛的陌生驛站前,他溫和雋秀,如山水潑墨一樣幽靜恆定,美好如初。

    而她不合時宜地想到林斯年在那個深夜,用多麼難聽的猜忌的話說她和晏傾。她想林斯年怎麼敢那麼說!

    徐清圓抬著眼睛,眼圈一下子通紅。

    斗篷飛揚,晏傾扶著她的肩,站在驛站門口,像是將她抱在懷裡一樣。他抬起目光,與那燈火外的幽黑天地對上視線——

    林斯年騎著馬,和十幾個侍衛站在驛站外兩丈距離,看著他們。

    雨大如注,天地如切。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