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人睽睽 作品

第54章 詩無寐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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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鴉雀無聲的深夜,漏更過了三更,徐清圓仍輾轉反側,沒有睡意。

    一是和郎君共處一室帶來的禁忌慌亂,二是夜裡木言夫人的反應總在她腦海中浮現。

    她原本以為只是自己一人覺得奇怪,沒有當回事。但是晏傾也說奇怪,那必然是有些問題的——

    木言夫人認罪認的很果斷。

    她表現的像個敢作敢當的豪爽女子,她幫映娘躲開他人的調戲也表明她為人不錯,但是她又陷害樓中其他女子是兇手……她的善惡很奇怪。

    若她要保護映娘,便應該從一而終;若她想害映娘,一開始何必幫映娘?

    莫非這世上的人心複雜萬分,愧疚和怨恨同時存在,以至於木言夫人言行不一?

    而且,當時他們第一次聽到木言夫人名字的時候,晏傾說這個名字有些耳熟。

    枕著玉枕,徐清圓又翻了一次身。一道屏風外,晏傾在心裡輕輕嘆口氣。

    他再一次地覺得蒙著眼睛是個錯誤。

    只是他也不好說什麼,只盼著徐娘子快些入睡,莫要……折騰他。

    紗帳內,徐清圓清醒萬分,手指無意識地貼著床板,小小寫字。她被自己胡亂寫的東西吸引住,寫著寫著,她目光一停,呼吸變得急促。

    她一下子擁著被褥坐起來,被自己的發現震得心跳急速。

    她緩了一會兒,猶豫片刻,小小地掀開床帳,向漆黑的外間柔柔喚了一聲:“清雨哥哥?”

    她的清雨哥哥有求必應。

    他溫溫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    聽他聲音仍然是醒著的,徐清圓放下心,披上外衫匆匆下榻,去扶床邊的燈盞:“清雨哥哥,我有一個發現,十分重要。怕明日來不及,所以要現在和哥哥分享。

    “清雨哥哥,你方便嗎?”

    晏傾無言,心想方便不方便的,也沒什麼區別。因為他已經聽到了她下床的聲音,磕磕絆絆撞上案几、因吃痛而吸氣的聲音。

    他忍不住開口:“妹妹莫急,慢一些。”

    徐清圓刷紅臉,知道自己被撞到小腿的聲音沒逃過他耳朵。

    真是的。

    徐清圓披著一件珍珠白外罩,烏黑長髮倉促地在腰下挽了一個小髻,幾綹髮絲還調皮地貼著面頰。她持著燈燭走出屏風,看到小榻上靠牆而坐的青年,心跳漏一拍。

    雪白月光從另一個方向的小窗流入,他並不在月光中。

    徐清圓走過去,將燈燭放於他面前的案几上。

    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敲了兩下。

    聞到女郎傾身而來的幽香,他繃緊身子,覺得她流水一樣的袍袖擦過他的臉,去為他解蒙著眼睛的帕子。

    徐清圓微激動:“清雨哥哥,木言夫人,就是葉詩!梁園的葉詩,你還記得嗎?”

    帕子從眼上落下,他烏黑的眼睛像水洗的玉石,與她的目光對上。

    燭火在兩人眼中輕晃。

    他眼睛明亮,鼻樑挺直,唇瓣粉紅,沉靜無比地端坐若神明,不可褻瀆。

    徐清圓不動聲色地後退一點,輕聲重複:“木言夫人,就是梁園案中離開的葉詩。”

    晏傾自然無比地抬起左手,拿起案上的狼毫,蘸了墨汁後,他提腕寫字:“木上生葉,言也是詩。木言二字,本就是葉詩的化名。”

    他寫的一筆流暢字,端然蒼勁,頗有大家之風。

    但他是用左手寫的字——他的右手還被綁著。

    晏傾垂著眼,見徐清圓很久沒說話。他不解地抬眼看去,見她正盯著他的左手,露出有些回憶的神色。

    晏傾手腕一僵。

    徐清圓說:“郎君也會寫左手字?左手字也寫的這麼好?郎君,你是不是既可以雙手都能寫字,還會很多不同的書法?你是不是可以換自己的筆跡?”

    晏傾知道她想到了什麼。

    他溫聲解釋:“一個人的筆跡再如何換,他的寫字習慣筆觸都很難改。即使是刻意修改,相反的方向,也能看出痕跡。”

    他柔聲:“我不是那個給你爹寫信、讓你爹離開的人,請相信我。”

    深夜中,徐清圓看著他的眼睛,慢慢點了頭。

    她道:“對不起,是我太著急,我想岔了。”

    她聲音平穩下來,跪坐的姿勢也向後放松。

    晏傾低聲:“你想你爹了?”

    徐清圓搖搖頭,不願他這樣,她擰了肩去看他的字。她想起了另一件事:“以前南國未亡時,我知道有一個人和郎君一樣,左手右手都可以寫一筆好字。我爹還跟我誇過他,讓我十分不服氣。”

    徐清圓看一眼晏傾。

    晏傾不得不問:“是太子羨?”

    徐清圓默默點頭。

    晏傾不動聲色:“兩手都會寫字,不算什麼罕見的功夫。妹妹如果想學,多練練便是。”

    徐清圓仍露出狐疑的神色。

    晏傾繃著那根神經,不得不低聲:“太子羨那般……卑劣無能之人,與我豈能一樣?”

    徐清圓恍然,點了頭:“清雨哥哥說得對。”

    晏傾眼神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,而她已放下了這種懷疑,去看他寫的內容了:“葉詩便是木言夫人,可是我們昔日從梁郎君口中聽到的葉詩,不應該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啊。

    “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?

    “郎君,會不會有人逼迫木言夫人做下這種惡事?木言夫人本不想行兇,被迫行惡,所以她認罪認得很乾脆。我懷疑這個,是因為……我不相信曾經讓梁郎君和杜師太一起敬重的葉詩,會變成這樣面目全非的模樣。”

    晏傾沉思。

    他慢慢說:“她所謂的缺錢,原因是什麼。‘無名君’除了是小錦裡的當家人,是否有其他身份。戴著面具的‘無名君’,誰都可以假扮。死的那個人,到底是不是小錦裡的當家人,恐怕除了木言夫人,誰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又皺眉:“但是……你可還記得我讓你看的葉詩的畫像?”

    徐清圓點頭:“你不光讓我看過,你還讓我假扮過。”

    晏傾說:“我調出葉詩失蹤案的卷宗時,已經將葉詩的畫像看了無數遍,說銘記於心也不為過。但是我們見到的木言夫人,和我從畫像中看到的葉詩,長相完全不一樣。”

    二人面面相覷,都感覺到一股寒氣升起。

    徐清圓有些害怕,默默靠近他,心跳加速:“郎君,這個案子疑點還有很多!”

    她對他的依賴總是這樣,不加掩飾……晏傾尋思著改日再教教她,如今他只安撫她:“明日衙役不是要當眾詢問我等案件經過嗎?到時候我們會再次見到木言夫人,尋機會找她問話便是。”

    如此說著,他微微皺了一下眉,有一種不祥預感。

    怕預感成真,他並未開口。

    徐清圓則放下心,微微笑:“如此,我們起碼幫梁郎君找到葉詩了。這還要多謝清雨哥哥——清雨哥哥之前說她名字耳熟,想來便是這種耳熟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