曲渚眠 作品

第88章 第 88 章



 陸慎揮手,一旁的小黃門便奉了一幅畫卷到陸晄面前,緩緩展開,正是陸晄府中的夜宴圖,觥籌交錯,侍女伶人相間,胡璇飛揚,頗有醉生夢死之態。


 坊間傳聞,新帝設廷衛,監視百官一言一行,今日陸晄親身領教,當即嚇得楞在那裡,後背忽地冒出一片冷汗來。


 陸慎肅色訓斥道:“朕命你在家靜思己過,你反呼朋引伴,在家裡晝夜歡飲,談詞賦曲。聽聞你還請了南人名班在家裡整日唱戲,有一出摺子戲,名喚《十一娘怒沉皖江》,講的是一位歌姬受人所騙,沉江而死的故事。”


 說著聲音越發嚴厲:“尋常百姓之家,尚且知道避諱先人名諱。你是不知皇后行十一,還是不知皇后是沉江而去?你一一具知,還要在你的府邸把這戲連唱三日,莫非語涵隱射,是有誹謗皇后之心?”


 陸晄冷汗涔涔,當下磕頭:“陛下,罪臣實不敢誹謗先皇后。當日夜宴,罪臣魂不守舍,並未細聽那戲中唱詞。”


 說著,只覺辯無可辯,謝罪道:“請陛下治臣,失查之罪。”


 陸慎哼一聲,正要發作,忽聽得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由遠及近。不多時,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姑娘掀開側楹的大紅藤竹蝦鬚簾,一面揉眼睛,一面緩緩過來,忽見著殿中跪著陸晄,愣了愣,眼神依舊帶著睡意。到底記著規矩,斂裙,奶聲奶氣的行禮:“四伯父!”


 陸晄抬頭,笑眯眯,頗溫和道:“公主安!”


 陸慎當即收斂了怒容,抱了那小姑娘在懷裡,見粉嘟嘟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頰上還留著殘睡中的紅印子,問:“怎麼不叫奶嬤嬤替你穿鞋,這殿裡金磚上涼,你自小便體質不好,略一受涼便要生病的,生了病便要吃藥,那藥多苦啊。”


 小姑娘躺在他懷裡,偏頭枕著胳膊,小聲嘟囔:“阿爹,我出來就是想跟你說,你吵死人了。”


 陸慎喔了一聲,去撫那小姑娘的後背,見她小扇子一樣的睫毛又漸漸合上:“好好好,阿爹不說話了,你接著睡吧!”


 陸晄仍舊跪在那裡,見這小公主進來打岔,大鬆了一口氣。


 果然,沒一會兒,便見上首的陸慎無言地揮揮手,示意他退下。


 陸晄出宮門,也並不騎馬坐轎,只慢慢走著,到府邸時,已經是上燈時分。往日的虞四奶奶虞淑蘭,如今的安豐王妃,當即奉了茶上去:“今兒叫你進宮,為的是什麼事?一大早便去了,天黑了才回來,我只擔心,又派人在宮門口候著……”


 話未說完,那茶已叫陸晄掀翻,潑了虞淑蘭一手,頓時便紅了一大片。虞淑蘭也並不惱,把那茶擱在一邊,問:“為的還是入閩兵敗的事?陛下這幾年脾氣越見不好,叫我說,不當差便不當差吧。”


 陸晄搖搖頭,問她:“你也知他近來脾氣越見不好,你是不是又進宮去見太后了?”


 聽得這話,虞淑蘭這才有了些表情:“昨兒去了一次,並沒有碰見陛下,這又有什麼?”


 陸晄冷笑:“太后勸陛下廣選嬪妃,從前朝牽扯到後宮,這本就是犯忌諱的事,你倒上趕著湊上前去,只怕是咱們府裡的官司還不夠多,是不是?”


 虞淑蘭吶吶不肯言語,道:“太后是我的嫡親姑母,她宣召,我豈能不去?立後選妃之事,我是一向搪塞,不敢言語的。”


 陸晄臉色這才好了些,坐到炕上,虞淑蘭半跪著替他除了朝靴,端水擦臉,殷勤備至,眼含淚光嘆:“怎麼膝蓋紫成這樣,叫丫鬟取了藥油來,我替你揉揉?到底是陸氏同胞兄弟,陛下這樣不給臉面,怎麼能叫人臣服呢?我們也就算了,那些臣子竟也沒個想法嗎?”


 陸晄聞言皺眉訓斥:“住口,這話也是你能說的。”


 一時望向窗外,見四面窗戶都大開著,僕婦皆是站得遠遠的,這才嘆道:“他是馬上天子,自然看重兵事,手裡握著兵權,自然不必看那些世家的臉色,受他們的掣肘。再說了,當年在江州,我不知殺了多少世家,入洛陽時餓死一批,殺了一批,天底下哪有什麼像樣的世家了。他又要開言路,又要開科舉,這下要把那些世家的根都刨掉了。他要做聖主明君,要開萬世基業,用人的地方多著呢,我並不擔心。”


 說著撫了撫虞淑蘭的臉:“這家裡多虧你操持,我是知道的,這幾年在家裡歇歇,那也無妨。但是,有一句話,你要記著,太后的事你從此不要管了,能少進宮便少進宮。當年崔皇后的事,陛下的心結,只怕還沒了結呢?何況……何況……”


 後面的話,他便不再說了:“你只把兒子們教養好,將來的事,誰又說得準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