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鹽不進 作品

第40章 第 40 章

 賀岱嶽洗乾淨木盆盛水,褚歸浸溼手帕將就擦了把臉,疲憊地往賀岱嶽身上靠:“我想喝水。”

 兩人水壺裡的水已經喝完了,褚歸幹得嘴裡發苦。

 “我給你燒。”賀岱嶽取下潘中菊用土棉布裁的洗臉帕,把水端到堂屋,潘中菊路上雖未下過地,但太陽明晃晃地懸著,難免熱出了汗。

 賀大伯父子倆把行李提進了賀岱嶽的臥房,賀代光貪涼快,舀了缸裡的冷水,褚歸喉頭滾動:“生水有細菌,喝多了容易鬧肚子。”

 賀代光瞅瞅瓢裡透亮的清水,乾乾淨淨的,哪有什麼細菌,他仰頭咕嘟嚥了幾大口,抬胳膊一擦嘴:“褚醫生,我們井裡的水可乾淨了,不會鬧肚子的。”

 賀代光的回答在褚歸的意料之中,村裡人盼醫生、尊敬醫生,但幾十年的習慣,不是他一句話能改變的,除非他拿出切實的證據。

 慢慢來吧,褚歸做好了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。

 “走,去我家吃飯,你大伯孃在家煮好飯了。”中午收了工,賀大伯到村口接人,大伯孃跟媳婦回家做飯,賀大伯跟大伯孃生了一子二女,賀代光是老大,兩個妹妹嫁去了其他村。

 賀大伯他們吃了飯下午要上工,褚歸不好意思為了一口水耽擱,蔫噠噠地去了賀大伯家。

 農村人結婚早,賀代光今年二十六,孩子六歲了,他媳婦後來又懷了一個,結果遇上三年□□,落了胎,肚子至今沒動靜。

 “大伯孃有開水嗎?”到了賀大伯家,賀岱嶽直奔廚房給褚歸找水喝。上輩子他才不在乎啥生水熟水,褚歸花了老大功夫糾正了他的壞習慣。

 “開水?你看看堂屋暖壺裡有沒有。”大伯孃正在拍蒜拌黃瓜,她騰不出手,抬下巴指了指隔壁堂屋。

 他們夏天通常是喝生水,賀家老院子裡有井,每天提上幾桶灌滿水缸,渴了舀一瓢直接喝便是,連賀岱嶽年近七十的爺爺奶奶皆是如此。

 賀代光媳婦肚子遲遲沒動靜,夫妻倆去公社衛生所看了醫生,醫生說賀代光媳婦宮寒,要忌食辛冷,大伯孃於是三天兩頭燒上一壺開水,讓兒媳婦喝熱的。

 賀岱嶽提了提暖水壺,沉甸甸的,他倒出開水,用兩隻碗來回倒騰降溫,半碗給褚歸,半碗遞給潘中菊。

 大伯孃把粗瓷碗洗了又洗,鄉下人沒那麼多講究,但褚歸是城裡來的,聽說城裡人日子過得精細,吃飯前碗啊筷的,全得用開水燙一遍。

 賀大伯家的桌子是方方正正的八仙桌,褚歸在堂屋見到了賀岱嶽的爺奶,兩位老人看上去比褚正清他們老了不止十歲,白髮蒼蒼,腰背佝僂,嗓門倒是大,中氣十足地震得褚歸腦瓜子嗡嗡作響。

 “一些粗茶淡飯,褚歸你莫嫌棄。”大伯孃擺好碗筷,剛分了糧,她難得煮了鍋白米飯,緊著給褚歸他們盛了,盛飯勺掉了兩粒米飯在桌面上,賀代光的兒子立馬伸手抓進了嘴裡。

 葷菜是青椒炒臘肉,和用幹菌燉的小公雞,這會兒政策沒那麼嚴,且困山村地勢偏遠,村裡的人多多少少都超標準養了幾隻。

 其餘的是各種素菜,拌茄子拌黃瓜,炒空心菜,炒嫩南瓜絲,冬瓜湯,滿滿當當擺了一桌。

 普普通通的家常菜,因為放的油少,味道略顯寡淡,跟安書蘭做的自是沒法比,不過比賀岱嶽強,褚歸接受良好。

 褚歸看了看剁成小塊的雞肉,以及眼巴巴望著他的小蘿蔔頭,默默把雞腿夾到了他碗裡:“我不喜歡吃雞腿。”

 哪有不喜歡吃雞腿的呢,小蘿蔔頭一口咬住,大伯孃無奈縮回手,把臘肉往褚歸面前推了推。

 吃了一碗白米飯,褚歸放下筷子,拒絕了大伯孃的添飯:“大伯孃我吃飽了……沒跟跟你客氣,我們十一點多鐘剛吃了饅頭,不信你問代光哥。”

 吃得狼吞虎嚥的賀代光抽空點頭,心想褚歸長得斯文胃口也斯文,一個饅頭一碗飯,真好養活。

 飯後閒話了一會兒家常,三人回了小土房,賀岱嶽的屋子許久未住人了,得好好打掃一番。潘中菊幫不上忙,坐在堂屋指揮賀岱嶽。

 “涼蓆在你櫃子頂,你燒鍋熱水燙一燙,曬到院子裡去,蚊帳在我屋的衣櫃裡。床上鋪的稻草潮了,正好上個月收了稻子,你跟你楊叔說一聲,上草垛子那挑幾個新稻草,挑二十個吧,鋪厚點,當歸睡著舒服些。”

 賀岱嶽一口一個好,他從櫃子頂取下涼蓆,進了潘中菊臥房,徑直打開抽屜,果然從裡面翻出了一包味道刺鼻的灰色粉末。

 上輩子的老鼠藥。

 褚歸與賀岱嶽對視一眼:“找地方挖個坑埋了吧。”

 說幹就幹,賀岱嶽拿了放在牆角的鋤頭,將老鼠藥埋在了屋後的竹林裡。

 兩人處理完老鼠藥,賀代光挑著一桶水進了院子,賀岱嶽家沒水井,潘中菊用水經常是他幫忙挑的,反正離得近,潘中菊一個人,挑上一缸水能管四五天的。

 尖銳的哨聲響起,是上工的信號,潘中菊下意識站了起來,邁出一步後悻悻摸索著坐下:“謝謝代光了,你趕緊上工去吧,讓岱嶽來挑。”

 賀代光瞅瞅賀岱嶽的腿,再瞅瞅褚歸瘦削的身板:“沒事叔娘,我兩下挑完了不耽擱上工。”

 水缸填滿,賀代光提著空桶,小聲跟賀岱嶽說道:“水用完跟我說,我悄悄地挑。”

 鍋裡的水燒開了,賀岱嶽灌了兩壺,晾了一茶缸。他提溜著洗衣服的大木盆放到灶臺邊,涼蓆卷著豎在木盆裡,他扶著,褚歸舀熱水從上往下一遍遍地淋,直至淋透。

 蒸騰的水汽燻紅了褚歸的臉,他熱得汗流浹背,不由得加快了速度,早幹完早收工早洗澡。

 “你在家歇著,我去找楊叔拿稻草鋪床。”賀岱嶽摸了摸褚歸的臉,“放心,我會喊人幫忙的。”

 舊稻草抱到院子裡曬乾做柴燒,新稻草一層層交疊著鋪在床板上,最後鋪上曬乾了水汽的涼蓆,用冷水擦兩遍,掛好蚊帳,完活兒。

 褚歸按按涼蓆,感受了一下手感,窸窸窣窣的,還行。

 接著整理行李,賀岱嶽的衣櫃裡一半的空間放了秋冬的被褥,另一半如今被兩人的衣服填滿,褚歸的醫書只能暫時擱在箱子裡。

 “回頭我給你打一個書櫃,跟你屋裡那個一模一樣的書櫃。”賀岱嶽的兩個舅舅是木匠,賀岱嶽跟他們學了點皮毛。

 等全部弄好,已是下午四點,褚歸徹底累癱了,他這輩子從未有任何一天像今天這般勞累的。看診治病讀醫書皆是動腦子的事,動體力真不是他的強項。

 他額頭不知在哪裡蹭了一道灰,身上的衣服更是髒得不行,整個人如同冬天鑽進灶膛裡打了個滾的小貓,賀岱嶽拇指拂過褚歸的額頭,好傢伙,越蹭越黑。

 “你去洗澡,我做飯。”中午褚歸必然是沒吃飽的,賀岱嶽跟他一樣,以他的飯量,若是敞開了吃,大伯孃估計得心裡滴血。

 潘中菊在自留地裡種了菜,每年分的年豬肉,潘中菊會用鹽醃了,一部分掛在灶臺上燻臘肉,一部分掛在屋簷下做風吹肉。她生性節儉,儘管賀岱嶽經常給她寄錢,她依然捨不得多花。

 房樑上的肉成色有深有淺,明顯不是來自同一年,雜物房的大木桶裡幹豆角、幹蘿蔔、豆子裝了好幾個麻袋,靠牆一溜煙的泡菜壇,酸蘿蔔、酸豇豆、泡姜、泡辣椒、鹹菜頭……林林種種不勝枚舉。

 在無數人拉饑荒的年代,潘中菊攢下如此多的糧食,可見她平時在家過的是什麼日子。

 賀岱嶽家的廚房頂冒出了炊煙,他挑了塊瘦肉多的風吹肉煮熟切片,跟藠頭炒了。褚歸聞到味,吸了吸鼻子。他頭髮溼漉漉的往下滴著水,身上帶著淡淡的香皂氣息,是他在醫館用的那種。

 安書蘭給褚歸備的日用品,夠他連續不間斷地用上三個月。

 “能吃飯了麼?”褚歸望著鍋,語氣誠懇,“我覺得你的廚藝好像進步了。”

 “馬上。”賀岱嶽爆香蒜末,道出其中緣由,“我在醫館閒著的時候跟芳嫂請教了幾招。”

 褚歸瞪圓了眼睛,神情越發期待:“我拿碗筷!”

 張曉芳教賀岱嶽時說過一句話,只要賀岱嶽肯用心學,按照她教的步驟,炒出來的菜再差也有三分。大火爆炒小火燜,燉湯加水一氣呵成,爆炒要快,燜煮要慢,炒熟放鹽,鍋邊淋醬油提色增香……

 賀岱嶽牢牢記住,做的過程中雖然波折了一些,但成果似乎不錯。

 “好吃!”褚歸對賀岱嶽豎起大拇指,風吹肉鹹香四溢,賀岱嶽煸出了肉裡的肥油,激發了藠頭本身的風味。原來賀岱嶽做飯不是沒有天賦,而是缺少一個好師傅。

 潘中菊嚐了口肉片,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是好吃,第二個念頭是賀岱嶽莫非被部隊調去當了火頭軍?否則賀岱嶽在部隊天天吃食堂,上哪學的做飯?

 “一個做菜特別厲害的人教我的,他們祖上是宮裡的御廚。”賀岱嶽含糊了張曉芳的身份,“媽你嚐嚐我燒的茄子。”

 茄子費油,賀岱嶽到底缺乏經驗,油放多了,吃著膩嘴。潘中菊絲毫沒嫌賀岱嶽浪費,她攢那麼多東西,不就是給賀岱嶽留著的嗎,一兩勺油而已,吃完了她接著攢便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