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鹽不進 作品

第40章 第 40 章

 賀岱嶽在裡面給潘中菊辦完了出院,褚歸一時無事,遂上院門口等著,見楊桂平帶了五個人,他怔了怔。

 “這位是褚歸褚醫生。”楊桂平示意身後的青年們給褚歸問好,成了家的穩重,他帶的五人全是結了婚生了娃的,均在二十五六歲,“褚醫生,這是我二兒子楊朗,王支書的老大王成才,嶽娃子的堂哥賀代光……”

 賀家到賀岱嶽一輩本來行的是代字輩,賀岱嶽出生那年潘外公找人給賀岱嶽算卦,卦象顯示他命裡缺土,於是在代字下加了山,取岱嶽為名。

 褚歸友善地同他們打了招呼,楊朗性格和他名字一樣爽朗,衝褚歸笑得最為燦爛,王成才稍微內斂些,總體而言都是好相處的人。褚歸上輩子早跟他們打過交道,因此言行間並未有初見的生疏感。

 “楊叔,有件事我想請你們幫個忙。”褚歸用身體攔住往衛生院裡走的楊桂平,楊桂平一停,楊朗五人跟著停下。

 “什麼事你說。”楊桂平往旁邊站了站,讓出中間的通道。

 褚歸將潘中菊甦醒失明的事講了,為了避免潘中菊情緒激動,賀岱嶽隱瞞了腿傷退伍的事,請楊桂平他們別說漏嘴,另外村民們那邊也需要楊桂平幫忙知會一聲,至於褚歸自己公社的手續無需著急,哪天空了再辦一樣的。

 “我明白了,二郎,待會兒回公社我們走小路,你去還牛車取抬槓,我們在長坡腳等你。”楊桂平很快規劃好了路線,走小路避開公社熟人,王成才腿腳快,進了村再讓他跑前面給大夥兒提個醒,能瞞一天是一天。

 商量好後幾人兵分兩路,楊朗趕著牛車隨褚歸上招待所拿行李,楊桂平帶著剩下三人進衛生院把賀岱嶽母子倆接出來。

 賀岱嶽已替潘中菊收拾妥當了,床頭櫃上放著褚歸配的藥和一個小包袱。趁楊桂平跟潘中菊說話,王成才拉著賀岱嶽到外面,告訴他剛剛他們跟褚歸商量的辦法。

 “你腿腳不方便,等下和潘大娘一起坐牛車,我們帶了兩副抬槓,到了長坡腳莫吭聲,儘管坐上去,保證潘大娘發現不了。”王成才比劃了一下抬槓的結構,賀岱嶽人高馬大的,普通椅子坐著窄了點,他們特意找了把大的。

 “平路和上坡我自己能走,下坡勞成才哥你們搭把手。”賀岱嶽沒逞強,他一米八七的身高,滿身的肌肉,體重比潘中菊多了七十來斤,抬一路絕對能把王成才他們累趴。

 裝了行李,褚歸攙著潘中菊上了牛車,賀岱嶽坐在他的對面,楊桂平他們則在地上走。現在不是互相謙讓的時候,褚歸雖是他們中最年輕的,但論體能還抵不上楊桂平,只有保存好體力,到了山路方能跟上他們的腳步。

 潘中菊瞎著眼,難以分清哪些人在牛車上哪些人在牛車下,加上楊桂平他們故意找話題分散潘中菊的精力,她絲毫未察覺出什麼問題。

 “嶽娃子拿行李,代光你來扶著你叔娘。”楊桂平使了個眼色,賀代光伸手扶著潘中菊下了牛車,王成才與另外兩人提上行李,褚歸雙手空空如也,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搖搖頭,追著他們到了長坡腳。

 長坡腳是個地名,亦是公社進困山村山路的起點。

 賀岱嶽掃了掃路邊的石頭,叫褚歸坐下喝口水:“中途若是累了就喊我,我讓他們走慢點。”

 褚歸點點頭,上輩子挑腳底水泡的經歷他記憶猶新,他又不是受虐狂,這輩子自然懂得該怎麼做。

 還了牛車的楊朗挑著椅子健步如飛,到地方站定,楊朗卸下抬槓,把兩頭的椅子分別綁在抬槓的中間,製成簡易的抬轎,前方是段上坡,王成才和賀代光抬著潘中菊走在前面,楊朗在末尾。

 上坡、平路、下坡、拐彎、上坡……出村進村的羊腸小道被一輩輩人踩實,逐漸熾熱的陽光透過小道上方的天空灑落,小道旁的雜草掃過腳背褲腿。幸虧連續晴了一週,小道路面乾燥,換做是下雨天,滑得那叫一個要命。

 褚歸雙腿發脹,他堅持走過上坡,喘著粗氣喊停,楊桂平抬眼看了眼日頭:“休息會兒,吃點東西。”

 他們凌晨四點出門,一路馬力全開,將四個多小時的路程縮短了三十來分鐘,離開衛生院時是八點,此刻褚歸手錶上的指針轉動到了十一點二十七分,進村的山路,他們走了接近一半。

 褚歸揉了揉雙腿,賀岱嶽把他在國營飯店買的白麵饅頭分給楊桂平他們,楊桂平連連擺手:“你們吃,我帶了餅。”

 賀岱嶽堅持給他們一人塞了一個:“今天多虧了楊叔你們,要是為了一個饅頭跟我客氣,以後有啥事我怎麼好意思再找你們幫忙。”

 潘中菊目光失焦地跟著賀岱嶽勸,一直以來楊桂平對他們都多有照顧,甭說一個饅頭,哪怕是一桌席也吃得。

 褚歸接了個饅頭,挨著賀岱嶽,他看了看潘中菊,靠近賀岱嶽的耳朵悄聲問他腿疼不疼。

 “不疼,你腳痛不痛?”賀岱嶽見褚歸一個勁地揉小腿肚子,心知他走得艱難。

 褚歸腳上穿著安書蘭納的千層底,兩側的白邊和腳尖被泥土染成了灰色,褚歸事先在鞋裡多墊了層鞋墊,他勾著腳掌感受了一下道沒事。

 休息結束,楊桂平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,王成才跟楊朗換了位置,繼續抬著潘中菊趕路。

 褚歸收緊草帽的帽繩,小道邊的枯葉叢裡躺著幾朵枯敗的蘑菇,偶爾有各種昆蟲爬過,長著一身黑刺的毛蟲蠕動著爬上路面,賀岱嶽一腳踩過,褚歸木著臉避開,地上的蟲不足為慮,要注意的是道旁的松樹,小小的松毛蟲落到皮膚上,那又痛又癢的滋味,褚歸至今心有餘悸。

 楊桂平持樹枝走在前面,時不時左右拍打,驅趕棲身在草叢中的長蛇,世世代代在山裡的人,自有一套生存經驗。

 所幸一路有驚無險——一條蛇從褚歸的腳背爬過,把他嚇了一跳。

 困山村遙遙在望,王成才加快速度,到了村口,一群人無懼正午的烈日聚做一團,見到王成才,他們連忙圍了上去:“成才,怎麼就你一個人,你楊叔他們呢?”

 “楊叔他們馬上到。”王成才伸脖子瞧了瞧,來的人真不少,倒省得他挨家挨戶地通知了,“潘大娘醒了,但醫生說什麼腦部淤血影響了視覺,她眼睛瞧不見了……楊叔讓我跟大夥兒說一聲,岱嶽這次是回家探親的,沒傷腿沒退伍,見了面千萬別聲張,明白嗎?”

 “明白明白。”腦子活的立馬領會了王成才的意思,腦袋轉得慢的,聽身邊的人解釋完,一臉恍然大悟。

 “成才,那褚——”村裡人聚集到此處,可不單單是為了賀岱嶽母子。

 “褚醫生在!楊叔說的是真的,我們村要有醫生了!”王成才的話引起了一片激動的歡呼,多少年了,終於有醫生願意到他們困山村了!

 王成才交代完,折身迎了回去,村裡的男女老少通通跟在他後面,浩浩蕩蕩的隊伍擠滿了小路,楊桂平轉頭看著褚歸:“鄉親們接你來了。”

 隊伍形成了三個梯隊,小孩在前歡快地一路小跑,中間是腿腳靈活的大人們,末了是上了年紀的老爺子老太太。

 看看人頭,一家至少來了一個。

 所有人的目光移向了在場唯一的生面孔,他們眼中有好奇、有疑惑、有驚訝,褚歸望著一張張熟悉的臉龐,笑著做了開場白:“鄉親們好,我是褚歸,以後請大家多多關照。”

 賀岱嶽帶頭鼓掌,稀稀拉拉的掌聲逐漸雷動,楊桂平抬手:“大家的心情我知道,但褚醫生一路奔波,我們先讓褚醫生進屋歇歇啊。”

 困山村共四十來戶人家,總人數在三百左右,圍繞著水田呈院狀分佈,像賀岱嶽家那種獨門獨院屬於少數,當時賀岱嶽的父親跟潘中菊結婚,一間房隔成兩間,著實擠得慌,兩口子索性找村上劃了塊宅基地,自己蓋了座小土房。

 村民們把人送到家門口,識趣地止住腳步,賀岱嶽跟潘中菊眼下的模樣顯然不方便招待他們。

 “褚醫生,我家在進村左邊第一個院子,有空來我家來坐嘛。”一石激起千層浪,這人話音剛落,其他人爭先恐後地邀請褚歸上自己家。

 褚歸謝過眾人的熱情,熬到進屋,他一屁股癱坐在了板凳上。

 潘中菊勤快,家裡到處規規整整的,泥土夯實的地面經年累月失去了最初的平坦,變得疙疙瘩瘩的。褚歸屁股下的板凳腿下正好有個坑,他沒注意,整個人坐下的瞬間往後仰去,賀岱嶽連忙拽住他,板凳哐當倒地。

 褚歸一手撐在地上,狼狽地借力站直,賀岱嶽抓過他的手吹了吹:“沒摔著吧?”

 “怎麼了?當歸摔著了嗎?”潘中菊語氣關切,她聽見板凳倒了的動靜。

 “沒。”賀岱嶽拉得及時,褚歸的手僅在地面上輕輕蹭了下,沾了點灰。

 “媽你坐會兒,我帶當歸去廚房洗手。”褚歸在賀岱嶽家裡住了近十年,對廚房的佈局一清二楚,賀岱嶽替他遮掩,一塊兒進了廚房。

 粗陶燒製的大水缸在灶臺旁邊,表面塗著深棕色的釉,上大下小,兩個半圓形的木板做蓋。褚歸揭開蓋子,葫蘆鋸的水瓢浮在水面上,缸裡的水約莫有三分之一深。

 賀岱嶽舀了瓢水,替褚歸沖掉手掌上的泥灰,露出細白的掌心,確實沒受傷。廚房開了個後門,屋簷下的洗臉架放著木盆和刷子毛巾等物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