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歌且行 作品

第31章 第 31 章

 齊銘推開門進去的時候, 面上帶著幾分不大明顯的喜悅。

 他覺得陸書瑾天生就長了一副好騙的模樣,方才在豬場的時候,眼睛裡的不忍和憐憫幾乎要溢出來, 答應寫手諭是十拿九穩的事。

 他往屋裡一看, 果然陸書瑾坐在桌前,面前的紙上已然寫上了字, 他笑著走過去一瞧,笑容卻頓時就僵住了。

 只間那紙上的確是寫了字的,但又被墨跡劃掉, 加上字體的醜陋, 整張紙變得極其髒亂,他疑惑道:“陸公子,這是何意啊?”

 陸書瑾站起身, 望著他的眼睛說道:“我方才仔細想了想,雖說我確實仿會了蕭少爺的字跡, 但我卻不能冒名頂替他發號施令, 此非君子所為。”

 她這一句“非君子所為”,將齊銘噎得好久都說不出來話,瞪著眼睛看陸書瑾。

 但陸書瑾面上卻是一本正經的, 頗有文人風骨,讓人挑不出錯處來。

 齊銘只得扯動臉皮, 尷尬地笑了笑,說:“也是, 陸公子高風亮節, 實在讓人欽佩,不過那些風餐露宿的工人該如何處理呢?”

 陸書瑾說道:“就算我仿寫的手諭能夠將蕭家侍衛暫時調離,但蕭少爺豈能不知自家侍衛的動向?用不了多久便會發現這件事, 從而怪罪到我頭上。我掂量著,此事並不划算,我先前與蕭少爺有些小誤會導致了衝突,並非不可調解,回頭待他消了氣我再去認個錯,就又能與他重修舊好。”

 齊銘微微張了張嘴,約莫是沒想到陸書瑾會說出這樣一番話,愣神道:“我還以為陸公子知曉蕭矜是何種人。”

 陸書瑾愁苦地嘆一口氣,擰著眉道:“你有所不知,我在雲城無依無靠,自打與蕭少爺攀上交情之後,學府之中無人敢欺辱我,平日裡待我都和善恭敬,但與他爭吵後的這幾日,我不知受了多少冷眼苛待,日子還長,再這樣下去我遲早要被逼出海舟學府,不得不低頭。”

 “這蕭矜著實可惡!但他向來跋扈,應當不會輕易與你重修舊好。”

 “無妨,我多說兩句好話,再不濟我哭一場,總能打動他。”陸書瑾說。

 齊銘這下沒掩飾住,眼中流露出些許輕視來,話間不自覺帶上些嘲諷,“想不到陸公子打算得如此清楚。”

 陸書瑾抬眼看他,他便在一瞬又將神色斂去,清了清嗓子後說:“我能理解陸公子的為難之處,不過蕭矜並非大度之人,你這段時日趕去認錯,他極有可能打你一頓出氣,我奉勸你還是過些時日為好。”

 “啊?這可如何是好!”陸書瑾低低嘖了一聲,懊惱道:“那早知我便不與他爭執了,我先前與他同住舍房,一日三餐皆吃的蕭家飯,如今我只得自己買飯,手上的銀兩所剩無幾,怕是要捱餓一陣子了……”

 齊銘聽聞,將面前的人從頭到腳掃去,見她身著海舟學府的院服,衣襬之下隱隱露出一雙布鞋來,寒酸得很。他轉轉眼珠,忽而心生一計,溫笑著說:“陸公子莫擔憂,先前你出言相救,齊某必會報答,我齊家尚有十餘處豬肉店在城中,若是你不嫌棄,我可將你安排進店做些閒工,雖銀錢不多,但足夠你果腹之用。”

 陸書瑾等得就是這句話,在屋中的這段時間,她認真考慮過。

 齊銘一張嘴就說出了她模仿蕭矜字跡代筆策論一事,此事只有蕭矜身邊的那幾個人知道,連夫子都瞞得住,而不在海舟學府的齊銘卻能知道,就表明蕭矜身邊是有人為齊銘做內應,為他打探消息通風報信。

 那齊銘自然就知道這幾日陸書瑾與蕭矜一人在學堂互不相干,沒說過一句話,關係降至冰點。

 蕭矜派人圍住了豬場,齊銘向她求一份仿寫的手諭此事本就漏洞百出。先不說那侍衛個個都沒腦子,拿了手諭就信,單是蕭矜的那個字體,她就敢打包票蕭家侍衛拿到手諭也是一臉茫然,完全看不懂。

 且蕭家侍衛一旦撤離,蕭矜必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,定然馬上問罪過來再將侍衛調回,這樣短的時間讓那些工人清理豬場再重建,再引進新的豬苗根本就是天方夜譚,所以齊銘這個方法一開始就不可行。

 他若不是個實打實的蠢貨,那向她討求手諭一事,極有可能是使了個障眼法,其最根本的目的,就是給蕭矜傳達一個“陸書瑾已經歸於我齊家陣營”的消息。

 再往前一推,齊銘這樣做的,無非就是讓蕭矜與她徹底決裂,成為敵對。

 如此行為,陸書瑾只想出了兩個目的,一是齊銘腦子有病,這個時候還想與蕭矜置氣,假借她站隊之事來挑釁蕭矜;一是她身上有可以用之處,齊銘設計讓她處於孤立無援之地,再施以援手拉攏她徹底歸於齊銘陣營。

 陸書瑾認為是第一個,她覺得齊銘是盯上了她仿寫字跡的能力,所以想利用她。

 如此一來,事情就明瞭,陸書瑾一直坐在房中思考,羅列出幾個方法一一推演,找出其中能夠讓齊銘上鉤的方法。

 所以從方才齊銘進屋開始,她就一直在引導齊銘的思維。

 她起先說不會幫他仿寫手諭,是害怕蕭矜怪罪下來,導致她與蕭矜的關係更加惡劣,沒有挽回的餘地,表達出要與蕭矜和好的意圖。

 齊銘當然是不希望如此,是以手諭一事不行,他定會再找別的方法,於是陸書瑾順勢說出自己手頭拮据,吃飯都成難事,將枝頭拋出。齊銘果然上當,攀著枝頭往上,要給陸書瑾安排進齊家名下的豬肉店做閒工。

 此事與仿寫手諭一樣,都可以向蕭矜傳達她陸書瑾為齊家做事,但有一點不同。

 在豬肉店做閒工,能直接接觸到齊家的豬肉。

 陸書瑾秉信著任何行為都有目的,任何目的都有原因,她覺得蕭矜火燒豬場的行為從一開始就點明瞭,齊家的那些豬絕對是關鍵。

 陸書瑾佯裝驚喜,誇讚道:“齊公子,你真是個大好人啊!有你在我算是做不得餓死鬼了!”

 齊銘笑了笑,自腰帶上摘下個玉佩遞給陸書瑾,說道:“你拿著這玉佩去城西榮記肉鋪之中,給掌櫃看,我今夜回去知會他一聲,讓他收下你。”

 陸書瑾喜笑顏開地收下,連連道謝,模樣看起來歡心極了,半點沒有做假。

 齊銘便差了馬車將她送回學府,回到舍房之後天幕整個都黑了,陸書瑾洗漱之後,像往常一樣看書到夜間,感覺疲了才上床睡覺。

 不過陸書瑾跟著齊銘出海舟學府一事根本就瞞不住,第一日去了學堂,蔣宿就滿臉古怪地問她:“你昨日,跟著齊銘出去了?”

 陸書瑾一邊翻開書頁一邊應了一聲。

 “為什麼?”蔣宿像是很不能接受這件事,臉色變得極為難看,“我以為……你應該知道蕭哥很厭惡齊銘。”

 陸書瑾知道他在想什麼,無非就是少年之間的義氣,她昨日的行為在蔣宿眼裡等同於背叛蕭矜。

 她轉頭,那雙淡無波瀾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蔣宿,沒什麼溫度。

 蔣宿被她這幅樣子嚇了一跳,被盯得難受,撇開視線問,“怎麼了,我說錯了?”

 “蔣宿。”陸書瑾用非常冷硬的語氣道:“海舟學府門檻極高,我身無分文單憑一支筆桿考進來,日夜苦讀寒窗十年,為的是日後通過科舉光耀門楣,不是為了來學府與誰結交兄弟的,你能明白嗎?”

 陸書瑾平日裡雖不大喜歡搭理人,但每次與她說話都是能得到回應的,且態度溫和笑容乾淨,從不曾見她冷臉發怒,眼下冷著聲音說話,真把蔣宿嚇到了。

 這些日子陸書瑾一直被蕭矜帶在左右,蔣宿已然將她當成了自己兄弟,但現在聽她說了這句話,後知後覺陸書瑾進海舟學府是真的奔著科舉而去的,跟他們這些混日子的紈絝終究不是一路人。

 然而面對陸書瑾這樣的人,蔣宿縱是有脾氣也發不出來,他愣愣道:“我沒有旁的意思,就是想告訴你齊銘不是什麼好東西,你當心點。”

 陸書瑾又笑笑,恍若冰雪初融:“我知曉,昨日他登門道謝,我將謝禮推脫,並不與他多糾纏,多謝你關心我。”

 蔣宿見她臉上又有了笑容,心裡頓時鬆一口氣,再不敢多問了,於是陸書瑾一整日都十分清靜。

 下學之後,陸書瑾回舍房換下了院服,拿著玉佩直奔城西的榮記肉鋪。榮記肉鋪與想象中的不同,陸書瑾以前在楊鎮的時候曾遠遠看到過一家賣豬肉的店鋪,被劈成兩半的豬用鐵彎鉤掛在門外,血水順著往下滴著,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道,還有一些切下來的肥肉以及不要的內臟全部堆放在一起,臭氣熏天。

 但榮記肉鋪卻乾淨,店面是兩開的,一進門就是側著的櫃檯,裡頭並著紅木桌子,上頭擺著豬的各個部位分得仔細,用網紗罩住,還有些大塊的,掛在後頭。

 空中也有血腥味,但不濃郁,陸書瑾掃視一圈,才發現鋪子兩個角落掛著小爐子,也不知點了什麼驅味兒。

 掌櫃正在躺椅上睡得正香,陸書瑾在肉鋪轉了一圈都沒能將他驚醒,她只好走到櫃檯旁用手敲了敲櫃面,“掌櫃。”

 這一聲才將他喚醒,掌櫃的忙直起身來看他。

 是個看起來年歲上四十的男子,身體有一種算不上強壯的胖,耷拉著眼皮精神不是很好的樣子。陸書瑾仔細去瞧他的臉,發現他臉色暗沉,堆積色斑,看起來萎靡不振,身上又有一股未散盡的酒氣,猜測是個酗酒極兇的酒鬼。

 她笑笑,說道:“我打擾掌櫃的打盹了?”

 那掌櫃擺擺手,打了個哈欠。

 陸書瑾將玉佩拿出來擱在桌上,說道:“是齊公子要我來的。”

 掌櫃見狀,神色當即一變,眯著眼睛笑起來,從櫃檯後繞出來不動聲色打量她,笑說:“原來是陸公子,等你許久了呢!免貴姓孫,全名孫大洪,你叫我洪哥就好,昨兒就接到少東家的吩咐了,要多照料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