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歌且行 作品

第31章 第 31 章

 “多謝洪哥。”陸書瑾笑著,“我平日在海舟學府就讀,是以下了學才能來,見諒。”

 “海舟學府,好地方!”孫大洪道:“無妨,這幾日雲城豬肉抬價,生意大不如前,好些時候都無人,沒那麼忙。”

 “那我能來做什麼事?”陸書瑾問。

 孫大洪將她看了又看,皺眉道:“這切肉上肉都是勞累活,陸小弟的手是拿筆桿的,可不能累著你,不如就記賬吧,正好我們店鋪上一個賬房先生走了,我識的字不多,只能隨手記個數量,這幾日的賬都沒記呢,你謄抄就行。”

 這正合陸書瑾的心意,她點頭道:“那就多謝洪哥了。”

 孫大洪笑說沒事,帶她去了櫃檯後方,搬來一個帶靠的木椅,掏出賬簿和墨筆來,再拿出了幾張紙擺在旁邊,指著說道:“這紙上便是我這幾日隨手記的買賣,有什麼看不懂的可直接問我就是。”

 陸書瑾拿起來看了看,發現孫大洪沒有說謊,他的確識字不多。

 紙上面大多都是一些簡單的數字,還有些顯而易見的錯字,她又翻開賬簿,看見上面整齊的字體,統共記錄了日期,一樁買賣出多少斤兩,多少銀錢,字體工整乾淨。

 陸書瑾一邊提筆寫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:“洪哥,上一個賬房先生似乎對此活計做得相當認真,是何緣由離去了呢?”

 孫大洪道:“辭工了,許是不滿意工錢吧,賬房先生都是少東家直接安排人來的,我也過問不了那些事。”

 陸書瑾應了一聲沒再追問,只是按照紙上凌亂的字體去分辨一樁樁買賣,再謄抄在賬簿上。

 她發現如今的豬肉已經飛漲到八十文一斤了,翻看前面的記錄,也不過才四十文,也就是說蕭矜這一舉動,讓豬肉翻了一倍的價錢,買賣驟減。

 “洪哥,如今豬肉漲價,來買的人少,那若是砸在手裡豈不是浪費,如此一來又要降價,那還何須漲價呢?”她發出疑問。

 孫大洪躺會躺椅上,晃了晃腳說:“現在的豬肉主要銷賣不是給那些買不起豬肉的人,不管價格降多少,那些人買得都不多,主要是往富裕人家送的,一買就買好些斤呢。”

 陸書瑾心說也是,現在漲價,賺得都是富裕人家的錢,貧困人家便是在豬肉不漲價的時候買得也少。

 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掌櫃閒聊,將這幾日的賬全部謄抄完之後,天色漸晚,陸書瑾卻沒有趕回學府,而是去旁處的麵館裡買了碗麵對付晚膳,又回到肉鋪幫忙。

 孫大洪要關門,一邊清掃地面一邊道:“這肉放到明日就不新鮮咯,又浪費了。”

 “那要如何處理?”陸書瑾幫忙掃地。

 “自然是記錄斤兩之後送還原場,現在豬肉的價格絕不能落下去,哪怕是扔了也不會降價處理。”孫大洪帶著陸書瑾將肉鋪清理之後,關門時掏出了繩子串的一把鑰匙,上頭串了三把,他用其中一個上了鎖,轉頭對陸書瑾道:“辛苦你了陸小弟,快些回去吧。”

 陸書瑾與他客套兩句話,這才打算回家,正巧碰上一個拉車的拉麵前招攬客人,陸書瑾就將他攔下。

 她想著這幾日都得來這肉鋪忙活,便於拉車的商量一下,要他這幾日都於這個時間來榮記肉鋪。拉車的小哥欣然應允,談好了這筆固定生意,歡快地將她拉回海舟學府。

 陸書瑾今日在謄抄賬簿的時候,發現賬簿上的字體墨跡皆相差無幾,這是很古怪的一件事。

 賬目本就是一筆筆記上去的,墨跡和字跡會根據記錄日期有輕微的不同,但那賬簿上前頭的字跡以及墨跡乾涸程度都完全一樣,這就代表那些不同日期的賬目全部都是在同一時間寫下的,並非是真正的賬本。

 且櫃檯的腳邊有兩個抽屜,上頭一個放著賬簿之類的雜物,下面一個抽屜卻上了鎖。

 賬簿是隨拿隨用之物,若要記賬那就不可能將賬本藏得極深,陸書瑾懷疑真的賬本就在那個上了鎖的抽屜裡。

 掌櫃孫大洪只有三把鑰匙,一把開店鋪門鎖,一把開自家門鎖,餘下的那一把,就極有可能是開那個抽屜的鎖。

 陸書瑾回到舍房時,剛點亮燈就察覺出不對勁來。

 她發現中間的大屏風往蕭矜那邊偏了足足有一尺,是深怕她看不出來有人曾來過這裡似的。

 好好的掛著鎖,平白如故被人闖了屋子,陸書瑾又慌張又覺得無奈,她先將東西大致檢查一遍發現什麼都沒丟,唯有桌子上多了一個東西。

 是一封面皮沒有寫字的信,她關上門點了屋中所有燈,坐在桌前將信打開,裡面只有一張紙。

 展開之後,率先看見紙上神似楷書卻又帶著幾分不羈氣息的字體,撇捺之間充滿肆意,卻寫得相當漂亮。

 只是字的內容她不大懂:

 落花:瘟肉,手絹:常肉。日:四十,月:三十。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分別對應:壹貳叄肆伍陸柒捌玖拾。

 旁的再沒有了,她疑惑地來回看了兩遍,都沒能找出其中能看懂的地方,不得其解,最終只能將紙折起來隨手壓入疊放的書本之中。

 陸書瑾第一日想了個辦法,她吃早膳的時候,問食肆的廚子買了些麵粉包在帕子中,晌午回了一趟舍房,將麵粉倒入小盒子中又兌了水,揉得黏黏糊糊的,蓋上一層布。

 待下課回去,那團面就發好了,變得軟軟的,可以捏成任意形狀。

 陸書瑾揪下其中一團包在帕子裡,像昨日一樣換了衣裳出學府前往肉鋪,只不過今日她特地在酒樓前停一停,買了幾兩聞起來就香的上乘酒,花了她不少銀子,想起來心就一抽抽的疼。

 她去店中時,孫大洪已經喝得半醉,呼嚕打得震天響。

 陸書瑾將小酒罈擱在桌上,並沒有叫醒他,而是搬了個凳子在店門口坐著玩。

 此時天還沒黑,路邊幾個店鋪的老闆嗑著瓜子站在邊上閒聊。

 “你說咱們城西的人是惹了什麼太歲,怎麼怪病就接一連三地出呢?”麵館的老闆嘆道。

 “我看八成就是傳染病,只不過須得接觸多了才能染上,不然怎麼一病病一戶呢?”嗑瓜子的老闆娘說。

 “別提了,前頭巷子裡住得王家人,一家七口全給染上了,這幾日皆在醫館躺著,也不知病情如何了。”

 “沒用嘍,跟上次李家的人一樣,救不了了唄。”

 “你積點口德吧!”

 陸書瑾坐著聽,聽了有一會兒之後又站起身出了門去,她依稀記得醫館離這裡不遠,往前走了約莫百來步就到了。

 醫館的門面不大,才十月份就垂著厚重的簾子,陸書瑾撩開簾子走進去,一股濃郁的藥草味道就撲面而來,還有此起彼伏錯落不斷的咳嗽聲。

 她定睛一看,就見醫館的大堂內並著不少簡易的板床,上頭都躺著人,身上蓋著厚厚的衣裳或是被褥,層層疊疊只露個頭來。

 這不過才十月,怎麼就整上過冬的架勢了?

 臺後的老郎中掀起眼皮看她一眼,問道:“小夥子,來瞧什麼的?”

 陸書瑾走過去,並未落座,只是問道:“老先生,這些人為何身上改了那麼多層東西?”

 老郎中還算溫和,並未趕她走,而是道:“病了,畏寒,有什麼就蓋什麼。”

 陸書瑾道:“什麼病啊?”

 老郎中喝一口茶水,拖著蒼老的聲音慢慢道:“瞧不出來是什麼病,渾身發熱而生寒,皮膚紅腫,脖子生瘡,瘡爛了,人就沒了。”

 “不會傳染?”陸書瑾又問。

 “老夫還沒染上,就表明暫時沒有傳染性。”老郎中道:“我這小破醫館,這些日子收了有一十來個,死了大半抬去義莊,官府不管此事,小夥子若是惜命,就別瞎打聽,趁早離去吧。”

 陸書瑾恍然想起先前她拿著一十兩銀子找到容婆,拖她央女婿的好友辦事時,那捕快在城南捕房當值,當時說是無故病死了幾例,懷疑是瘟疫便一直緊急排查,她問道:“是不是城南也有這種情況?”

 老郎中道:“不曉得嘞,應當是有的吧,義莊都放不下了。”

 陸書瑾疑惑問:“這麼大的事,何以城中一點風聲都沒有?”

 “燒了唄。”老郎中道:“死了就燒了,剩一把灰,能有什麼風聲?”

 陸書瑾的心涼一大截,沒再繼續問,轉身出了醫館。

 這若真的是瘟疫,傳染性強烈的話,恐怕雲城將要遭受滅頂之災。

 陸書瑾心神恍惚,回到肉鋪的時候就看見孫大洪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,正倒著她買來的酒喝得正興,一邊喝一邊齜牙咧嘴大讚好酒。

 “洪哥。”陸書瑾走進去,喊了一聲。

 陸書瑾買的是醇厚的烈酒,再加上孫大洪本身就半醉,現在已喝得相當迷糊了,不知把陸書瑾認成了誰,口齒不清道:“小吳回來了?”

 陸書瑾沒有糾正,隨意應了一聲就去了臺後,翻出賬簿開始謄抄,孫大洪在那頭一邊喝一邊說話,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什麼,倒酒的手都開始晃個不停。

 “小吳啊。”他突然喊了一聲,長長地嘆氣。

 “小吳是何人啊?”陸書瑾頭也不抬,接話問他。

 “記賬的!”孫大洪答。

 “怎麼了呢?”陸書瑾又問。

 “死了!”孫大洪道:“被亂棍打死,手骨全敲碎了!”

 陸書瑾筆尖猛地一頓,墨跡在紙上暈染開,她穩了穩心神,佯裝鎮定道:“被誰打死的?”

 “還能有誰?”孫大洪不肯說了,重複著一句話,“還能有誰,還能有誰……”

 還能有誰?少東家唄。

 上一個賬房先生是少東家安排來的,如今死了卻說是辭工,顯然是被齊銘給處理了。

 陸書瑾發覺自己的手有些顫抖,一時抄不了字,便擱下筆緩和情緒。

 這時候孫大洪搖搖晃晃站起來,扶著櫃檯慢慢走著,嘴裡唱著不成調的曲兒,從陸書瑾的身後繞過來往躺椅上一歪,閉著眼睛哼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