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歌且行 作品

第 68 章 沒人會知道門窗關上之後……

 一場突然而至的大雨, 攪亂了避世的風亭山莊。

 秦蘭蘭的死,讓山莊的燈火徹夜長明。

 回去的路上,蕭矜和陸書瑾走在前頭, 他一手執弓一手撐傘, 傘面傾斜著, 讓陸書瑾與自己靠近點。蔣宿與梁春堰走在中間位置,蔣宿的腳步緊緊跟著蕭矜, 甚至幾次企圖從後面擠到傘下, 都被蕭矜給攆了出來。

 這時候梁春堰對他揚起一個蒼白的笑容, 道:“蔣兄, 來我傘下吧。”

 活脫脫像是一個見到如此血腥場面被嚇得六神無主的膽小之人。

 裝, 真能裝!

 蔣宿在心中暗罵。

 若是在以前, 蔣宿指定誇一聲好兄弟真貼心, 然後鑽到他的傘下跟他黏在一起,但如今已經知道梁春堰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陰陽人, 實在不敢再像從前那樣放肆。

 他剛想擺手拒絕,就看到梁春堰正對著他微笑。

 “若是你敢說出去,我就把你蔣家上下殺盡, 連只狗都不放過。”

 這句話又在耳邊響起。

 蔣宿輕咳兩聲,笑著鑽到他傘下, 客氣道:“我是怕傘不夠大,擠不下你我二人。”

 “無妨。”梁春堰還是那個溫和的書生, 體貼細心地將傘面傾斜,將大半的傘都分給蔣宿。

 他向來如此,偽裝起來是挑不出錯處的。

 蔣宿沒再說話。

 心道此事必須要與蕭哥說,誰知道梁春堰偽裝成這副文弱模樣混在他們身邊是什麼目的。

 但是顧及他蔣家上下那麼多人口,蔣宿還是決定小心翼翼地, 側面地,隱晦地將消息遞給蕭矜。

 季朔廷仍一手撐傘一手抱著葉芹走在最後。

 葉芹身上的衣衫和大氅都被雨水浸透,一直往下滴著水,雪白的大氅也染滿汙泥,她戴著大大的帽兜蜷縮在季朔廷的肩頭,雙臂抱得很緊,一動不動,像是因為過度驚嚇陷入了昏迷。

 季朔廷此舉與先前對待葉芹完全判若兩人,等同說是親手打破了自己的偽裝,陸書瑾實在是太好奇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。

 如此想著,陸書瑾忍不住回頭,想去看一眼走在最後的季朔廷,然而剛扭頭,卻聽到蕭矜的聲音從旁邊傳來,“別回頭。”

 陸書瑾於是立馬就停住想要回頭的動作,抬頭去看蕭矜,用眼神詢問他。

 蕭矜的聲音低沉,“別看他。”

 陸書瑾很是疑惑,“你怎麼知道我在好奇什麼。”

 蕭矜笑了一下:“你從方才開始眼睛就一直轉,總想著回頭張望,前面幾次忍住了,這次瞧著像是忍不住,所以我才出口提醒。”

 “那麼,這事是不能夠問了?”

 “日後我再跟你說。”蕭矜道:“總之現在不要回頭看他。”

 陸書瑾便先將這事擱下,不再追問,停了一會兒才開口,“不過你有注意到嗎?梁春堰身上穿的,是蔣宿的衣裳。”

 蕭矜驚訝地挑了挑眉毛,“還真沒有,你如何知道?”

 陸書瑾道:“梁春堰今日出門所穿是白衣,回來的時候卻穿著青色外衣,雖然先前我並沒注意到蔣宿身上所穿是什麼衣袍,但他方才來時卻是沒穿外袍的。除此之外,我發現梁春堰身上的衣袍袖子短了一截,所以就斷定那就是蔣宿的衣裳。”

 蕭矜道:“你觀察得倒是仔細,想來是梁春堰髒了外衣,所以蔣宿才借給他的吧。”

 陸書瑾對這個猜測不置可否,接著又道:“關於秦莊主的死,你有什麼想法嗎?”

 蕭矜道:“現在尚不知具體情況,我只能想到害死秦姨的人,極有可能出於風亭山莊內部,不是我們這些外來人,就是山莊之內的人。千機門是聶相培養的暗門,葉家與聶相共事,基本可以認定是葉家害了秦姨,是葉洵動的手。”

 “那為何那些人要追殺葉芹?”陸書瑾提出疑問。

 蕭矜沉著面色,過了片刻才說:“只有一種可能,秦姨死的時候,葉芹在場,她看到了殺死秦姨的兇手,所以要被滅口,卻沒想到葉芹這一路逃出來,撞上了季朔廷。”

 這猜測基本與陸書瑾所想一致。

 葉芹在逃亡的途中撞上了季朔廷,而後她和蕭矜,外加蔣宿與梁春堰四人同時出現在這裡,那麼再對葉芹滅口一事就完全沒有意義了,所以那個千機門門主帶著剩下的手下遁逃。

 那麼事情就明瞭了,葉傢伙同聶相殺秦蘭蘭,卻被葉芹撞破。

 只是陸書瑾想不明白,那人為何要追殺葉芹,再怎麼說葉芹也是葉家嫡女,葉洵的妹妹,難道這會是葉洵的授意?

 但雨下得如此大,所有情況他們都不清楚,找到了人只能先回楓林院,等候消息。

 幾人回到楓林院時,皆是一身狼狽。

 蕭矜和陸書瑾尚好一些,蔣宿和梁春堰半個身子都淋溼,而季朔廷和葉芹最為慘,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乾的,在冰冷的雨水和寒風之中泡了一路。

 風亭山莊亂作一團,楓林院已經沒有下人再跟著伺候。將所有燈都點亮之後,蕭矜與蔣宿幫忙燒了熱水抬來浴桶,先讓葉芹泡進去暖暖身子。

 門一關上,陸書瑾就守在門外,季朔廷去了湯泉,蔣宿和梁春堰則回自己房換衣裳去。

 蕭矜拿了一件狐裘大氅來,抬手披在陸書瑾的肩上,對她輕聲道:“等她換好衣裳,你就進去問問當時的情況,若是她反應大就不問了。”

 只有他知道陸書瑾是個姑娘,所以由陸書瑾進去與葉芹交流再合適不過了,而葉洵此時又不知人在何處。

 蕭矜沉默了會兒,說道:“秦姨的死,我先前並沒有懷疑到葉洵的頭上。”

 “為何?”

 “因為在我們這些人之中,只有他與秦姨最為親近。”蕭矜說道:“而且當年,是葉洵將我和季朔廷帶來的風亭山莊。”

 “他年長我們兩歲,十歲那年他帶我們來到這裡,將此地稱為‘人間仙境’。”

 蕭矜說完這句話,就轉身走了,陸書瑾一個人站在簷下抬頭望著瓢潑大雨,電閃雷鳴。

 葉芹泡了許久,陸書瑾怕水溫涼了,就敲著門在外面提醒她。

 很快她便穿好了衣裳,打開門。

 葉芹的眼睛又紅又腫,顯然是狠狠哭過一陣,眸子還是水汪汪的,但已經不再落淚。

 陸書瑾看得心疼,嘆了一口氣進了房,反手將門關上,將她拉到軟椅旁邊坐下,伸手往她額頭上探了探。

 經過一陣熱水的浸泡,葉芹的體溫已經恢復正常,方才帶回來的時候她幾乎被凍僵,臉上手上一點溫度都沒有。現在倒是臉蛋紅紅的,好歹有了幾絲活人的氣息。

 陸書瑾道:“還害怕嗎?”

 葉芹搖搖頭,又點點頭。

 “今日狀況突然,實在是太過危險,你應該吸取教訓,日後萬不可在入夜之後獨自一個人亂跑。方才是你得了天大的幸運,能夠遇上季少爺,若是沒遇到他,你現在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。”陸書瑾並非存心嚇唬她,葉芹現在還能活著坐在這裡,完全是她的幸運。

 風亭山莊那麼大,兩個人在其中亂轉,相遇的機會能有幾何?

 季朔廷出現得及時,才能將葉芹救下。

 葉芹自己也嚇得不輕,連忙點頭。

 “那些人為何要追殺你?”陸書瑾放輕了聲音,試探著問道。

 葉芹的臉色猛地一變,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,渾身都顫抖起來,瞪圓了眼睛道:“我、我去找哥哥……但是他們,他們……”

 陸書瑾握住她的手,掌心與她相貼,給她溫柔的安慰,說道:“別害怕,已經過去了,你若是不想說,那我便不問,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。”

 葉芹是個很好哄的人,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膽小,她只慌亂了一會兒,就很快在陸書瑾的安慰之下緩和了情緒,且像是很想將自己看到的事情說給她,努力組織了語言道:“我醒來的時候沒見到哥哥,便出去找,就有人帶我去了秦姨那裡。我在那裡坐了許久,直到天黑下雨,哥哥也沒來。”

 “嗯,然後呢?慢慢說。”陸書瑾給她鼓勵。

 “然後秦姨突然讓我躲起來,把我塞進了櫃子裡,我就看到哥哥進來,他與秦姨說話。”葉芹的眼眸之中佈滿驚慌,手指止不住地顫抖,卻仍是道:“說了什麼我沒聽見,但他離開之後,他身後的人便拿了刀對秦姨動手,但是有一個人阻攔了他們。”

 “阻攔他們是何意?”陸書瑾問。

 “他們要殺秦姨,那個人不讓殺,跟他們打在一起,砸了很多東西。”

 陸書瑾沉思,一時不知道這個出面阻攔的人究竟是本來就負責保護秦蘭蘭的暗衛,還是第三方人。

 可若是秦蘭蘭真的有暗衛,又為何只有一人?

 “他阻攔了,但沒成功,是嗎?”陸書瑾追問,“秦莊主還是被他們殺了。”

 葉芹頓了頓,卻慢慢搖頭,說道:“秦姨,不是被殺的,那些人沒碰到她,但她突然倒在地上,吐了很多血,然後就……就死了。”

 她說著,又抹起眼淚來,低聲哭泣。

 “什麼?”這話入了陸書瑾的耳朵,卻讓她猛然震驚,盯著葉芹問道:“你看清楚了嗎?秦莊主當真是吐血而亡?”

 葉芹用手背摸了一把眼淚,然後點頭,“我就藏在櫃子裡,看得很清楚。”

 葉芹絕沒有說謊,否則她完全可以隱瞞看見了葉洵一事,但依她所描述的,秦蘭蘭壓根不是死於葉家之手,她是被毒死的。

 葉洵若是下了毒,根本沒有必要再派人去殺她。

 殺害秦蘭蘭的,另有其人。

 “後來我太害怕了,不小心從櫃子裡摔了出來,才翻窗逃跑。”葉芹說:“再然後就遇到了朔廷哥哥。”

 之後的事,陸書瑾就目睹了。

 葉芹見她久久不說話,膽怯的眼神投向她,囁嚅道:“是……是哥哥殺的秦姨嗎?”

 陸書瑾摸了摸她的頭,“不是你哥哥殺的,但……”

 但葉洵的確也是要動手的,若不是秦蘭蘭被毒死,恐怕也會葬身於葉洵之手。

 可將這告訴葉芹又有什麼意義?葉芹的生命裡,只有一個兄長,她甚至都沒提起過父親以及其他兄弟姐妹,整個偌大的葉家裡,唯有葉洵對她來說是親人。

 陸書瑾一時說不出話來,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 她安撫了葉芹兩句,讓她不要想太多,這一遭淋雨受寒,又驚嚇至此,必定會大病一場,倒不如早些休息,等雨停了就趕緊下山去。

 待葉芹躺上床之後,陸書瑾出了門就直奔蕭矜的房中。

 蕭矜不在房中,而是在膳房熬煮薑湯。

 見陸書瑾著急忙慌的樣子,問道:“怎麼了?葉芹出什麼事了?”

 陸書瑾反手關上膳房的門,湊到蕭矜的面前,招手示意他附耳過來。

 蕭矜極為配合地彎下腰,將耳朵貼過去,就聽她道:“據葉芹所說,秦莊主並非被殺,而是被毒死的,我認為兇手另有其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