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枝蘸雪 作品

第七十九章

“所以那聲巨響,真的是火藥呀?”

言俏俏坐在桌邊,手裡抓一隻白瓷湯匙,攪著瓷盅裡的熱粥。

聞言,一旁正在剝紅薯的男人點了下頭:“嗯,第十九處火藥,韓重微的圖裡不曾標出來。”

此時天才亮起不久,梁九溪才剛剛卸下鎧甲,知道小青梅擔心,簡單擦洗後便徑直來見她了。

言俏俏咬了一口紅薯,而後雙手捧著接過來,蹙眉道:“是他不小心漏了,還是……?”

梁九溪笑了下:“第十九處火藥剛好埋在良聞殿,炸死了鄭瑕。若說巧合,也沒這麼巧的。”

他瞥了眼小青梅乖乖吃早飯的模樣,便沒說鄭瑕的具體死狀。

那火藥埋得離鄭瑕院落極近,猝不及防炸開,直接將其炸成了幾塊焦黑碎屍,死狀奇慘。

韓重微這顯然是在報復。

言俏俏舔舔嘴角的紅薯屑,用一雙清亮的大眼睛盯著他看,也不說話。

梁九溪也看她,微微挑眉。

言俏俏便小聲說:“小九,你知道良聞殿有火藥吧?”

小九是很謹慎的人,韓重微將地圖給他,他未必全信,必定會讓自己的人再全部核對一邊。

否則也用不上十天這麼久。

梁九溪啞然,倒不知小姑娘如今也有這般看穿人心的本事了。

誠然,他確實查出來良聞殿還有第十九處火藥。

但韓重微設計要殺鄭瑕,他沒理由阻止。

況且如此一來不必他動手,反而手上乾淨些。

梁九溪笑笑,算是默認。

他盛了碗粥,轉而說起別的:“良聞殿被炸塌了一半,修葺十分麻煩,不如打算推倒重建。”

言俏俏好奇問:“那要花很多銀子吧?”

“無妨,辛家人快入京了,這賬就交給他們去算吧。”梁九溪懶散道。

辛家人……

她嚥下一口溫熱的粥,不由想起那位傳言中的辛小姐。

辛小姐當初應該是和小九等人一同入京的,但不知是不是有其他職責在身,言俏俏從未遇見過。

…………

鄭修義在位期間驕奢淫逸、禍亂朝綱,本就民怨沸騰。

因而周家這棵最大的樹倒塌後,連帶著鄭氏逆黨也元氣大傷。

再加上良聞殿爆炸,“太子”鄭瑕死無全屍,剩餘的零散逆黨不足為懼。

時隔二十年,南梁的京城終於迎來了舊日君主。

放眼望去,幾月來爭鬥的痕跡在緩緩恢復如常,長街上人流如織,一派新氣象。

金秋九月過去,許是離立冬越來越近的緣故,天氣逐漸有了明顯的冷意。

清晨起來,便見屋瓦上一片清亮的白霜,隨著日光很快消融。

言俏俏今日穿了一身鵝黃色衣裙,外邊罩著件雪紋夾襖。

尤其她這些日子來吃得都極好,不知不覺長了些肉,再不似那般瞧著可憐巴巴的。

反而更顯珠圓玉潤, 白裡透粉的面頰上一雙杏眼水光瀲灩, 櫻唇紅潤。

生的是雪膚花貌、光彩照人,還養出幾分從前不曾有的貴氣。

京城這邊的女子多纖瘦清麗,言俏俏倒是向著反方向去了。

但她腰又細細軟軟,加上性子極溫善,整個人便好似一隻軟糯的甜糕點。

趙雀怡打量著對面的姑娘。

若非陛下派來的那些丫鬟看得實在太緊,她早就想上手摸了。

她也不信陛下忍得住,陛下肯定早就抓著俏俏揉弄欺負過了。

想著,趙雀怡還有些羨慕的。

言俏俏拿出雕好的白鹿木雕,遞給她:“雀雀,這個送給你,白鹿會給人帶來好運。”

趙雀怡細細觀摩一番,她雖沒見過白鹿,卻也覺得手上這巴掌大的一樽像栩栩如生。

“那我可就不客氣了。”

言俏俏做了幾隻不一樣的,打算分別送給幾位朋友。

見趙雀怡喜歡,她抿唇笑了笑:“過幾日就是白鹿祭典,你去嗎?”

先前徐瀝帶人從山林中捕捉來的珍稀白鹿,如今還養在雲機殿後方的仙鹿苑中,為的便是這場白鹿祭典。

過去二十年,朝堂腐敗,底下的百姓自然也沒什麼好日子。

宮中便安排了一場特殊的祭典,屆時會開放皇家寺廟,將白鹿展示給百姓。

在百姓心中,白鹿乃是山神化身。

若能親眼得見白鹿神顏,或是撿起鹿蹄踏過的落花,便能受到上天福澤,好運連連。

更甚者,如果誰能被白鹿主動親近,那更是萬中無一的大福星!

言俏俏從家中過來,一路上聽見不少人都在議論白鹿祭典的事。

還有說要提前一天去候場的,可見大家對此都很是期待。

趙雀怡道:“去啊,為什麼不去,我還沒見過白鹿呢。那仙鹿苑被黑甲兵守著,我都進不去。”

言俏俏雖早就見過白鹿,但此時回想起那段時光,心裡仍覺得溫馨。

趙雀怡看她很開心的模樣,不由道:“不說白鹿了,我聽我哥說,辛家的隊伍都快走出徽州了,估計還有幾天就入京了。”

言俏俏一怔,苦惱地蹙了蹙眉尖。

辛家這次入京可謂浩浩蕩蕩,幾乎一大家子都來了。

除此之外,隨行的還有數不清的實木大箱子。

據傳,裡頭全是那位辛小姐的嫁妝。

辛家是江南首富,自然不會在女兒的親事上吝嗇。

那運送嫁妝的人馬蜿蜒出去,足足佔據了十里路,是貨真價實的十里紅妝!

便是皇室公主出嫁,也罕見這般驚人的陣仗。

言俏俏倒不覺得小九會娶那位辛小姐,只是場面這樣大,怎麼想都不好收場。

辛家畢竟有無可替代的功勞,總不能太寒了他們的心。

她捧著臉,不由嘆了口氣。趙雀怡便擰起眉頭, 大聲密謀道:“要不我找點人, 去截了辛家的隊伍吧?”

“或者讓林琅把那位辛小姐綁了也成。”

一旁安靜喝茶的林琅翻了個白眼,默了默道:“我又不知道那辛小姐在哪裡。”

“……”趙雀怡驚道,“你不會真打算去綁吧?我就吹個牛,還得是你。”

言俏俏本有些低落的心情都被二人的對話攪亂了,忙道:“千萬不要,小九肯定會處理好的。”

趙雀怡便安慰道:“沒關係,他要是不處理好,敢辜負你,你就嫁進我家吧。”

“我和我哥,你可以挑一個嫁,當然了,我覺得我更勝一籌。”

言俏俏呆住,忙勸道:“你別說啦。”

上回雀雀這樣開玩笑,小九知道了,回去她便被好一頓欺負。

可又不是她自己說的!

林琅冷淡地瞥一眼:“你們趙家沒戲的。”

玉璽一事後,朝臣對言俏俏做皇后已沒什麼異議。

且不說趙丞相就是最支持的那一波人,連陳靖曲都提過,說這般福運良善之女執掌鳳印,必是南梁百姓之幸。

就更不用說徐瀝那些人,早就把言俏俏當皇后對待了。

趙雀怡被潑了冷水,也翻了個白眼。

言俏俏左看看右看看,才發現這兩人翻白眼的模樣如出一轍,竟說不上是誰學了誰。

她彎著眼睛笑起來,對趙雀怡道:“我還要去一趟萬極館取木料,下次再找你玩。”

“去吧去吧。”

萬極館是城西新開的一家奇貨鋪子。

雖一共也只開了兩三個月,但他家總有一些別的地方沒有的貨源,譬如各種或珍稀或奇特的木料。

言俏俏雕白鹿的白楠木便是在那裡買的,因而常常會過去逛逛。

掌櫃知道她喜歡什麼,有好東西也總是先差人來問她要不要。

今日有一塊品相極佳的小葉紫檀,言俏俏想去買下來。

一進萬極館,平日不負責接待的掌櫃便熱情地迎上來:“言小姐,東西給您留著吶。”

店內還有幾個其他顧客,聽見動靜多少會好奇地看幾眼。

其中有位穿碧藍色錦裙的女子,髮髻上珠翠交疊,極其富貴。

她斜了言俏俏一眼,揚聲道:“什麼好東西還藏著掖著的,掌櫃的怎麼不給我看看?”

掌櫃熟練地笑道:“郡主殿下說笑了,東西已被言小姐訂下,自然不能拿出來賣。”

長恩不滿地哼了一聲,走近道:“如果我非要看呢?”

言俏俏認識這位長恩郡主,她父親是小九的一位堂叔,封地在南梁最東邊的偏僻處。

因離得太遠,存在感又低,鄭氏便沒折騰到他們頭上,因而得以留存。

如今新帝即位,從前的同胞手足卻都已陰陽永隔。

皇室血脈凋零,便下了旨意將長恩郡主一家召回京城。他們是九月底才抵達的京城,那時言俏俏恰好生一場小病,發了兩日熱。

小九一心守著她,只與堂叔一家吃了飯便匆匆回來了。

長恩郡主從此便記恨上言俏俏似的,與她不太對付。

言俏俏也讓半春送了禮去,但對方不大領情,她也就不再費心了。

左右她也並不太喜歡這位長恩郡主,不過想著她是小九堂妹,才主動示好。

掌櫃客氣地笑著:“郡主方才不是要看指環麼?小的讓人拿的可都是壓箱底的好貨!您若是看得上,給您打七折!”

“我差那些錢麼?” 長恩反而惱道,“我偏要看那個,言小姐,不過就是看一看,你不會不高興吧?”

看一看自然無妨,但對方明顯在刻意搗亂,言俏俏只覺得好生難纏。

她認真道:“可我不想讓你看。”

長恩一哽,立即借題發揮:“你怎麼這麼小氣?我皇兄可不喜歡小氣的女子!”

言俏俏不想搭理,嘆氣:“你好吵,小九下回再說把你送回肇州的事,我不幫你說話了。”

肇州那地方偏遠多山,哪裡比得上京城繁華。

長恩臉色一白,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才來不久,皇兄就想過把她送回去了。

難道是因為言俏俏?

她忍不住道:“別以為能嚇住我!辛小姐才是皇兄真正喜歡的人,她為人豁達不與你計較,還真以為自己能當皇后了,這麼耍威風!看你能風光幾日!”

言俏俏一頓,身邊的半春正要出面,忽聽一道清朗的聲音——

“郡主這話我們辛家可不敢當,陛下與言小姐神仙眷侶,辛家上下無一不心知肚明,您可別亂說。”

門口走進來一位少年,瞧著有十八九歲,身量頎長,意氣風發。

渾身上下有股富貴人家才有的豐潤矜貴感。

他一進來,便迫不及待地去看店中被丫鬟簇擁的女子。

女子仍有少女風姿,鵝黃色衣裙更是襯得人柔軟純淨,宛如初春桃花之中最嬌嫩的花蕊。

察覺對方在打量自己,言俏俏疑惑地抬眼,水靈靈的眸子乾淨明亮。

辛澄不自覺露出笑容,抱拳道:“在下辛澄,是江南辛家第四子。”

掌櫃的鬆了口氣,連忙迎上去:“四公子,您可算來了!”

言俏俏反應過來,驚訝道:“萬極館是辛家開的?”

辛澄笑道:“是啊,所以言小姐若有什麼看得上的玩意兒,我這就差人送到府上。”

言俏俏便如實道:“我訂了一塊小葉紫檀。”

“還不快去給言小姐取來。”

辛澄轉而掃向一旁咬牙切齒的長恩郡主,卻當作沒看見似的,漠然挪開眼,吩咐道:“小店容不下郡主這般大佛,日後就別讓她進來了。”

長恩難以置信地瞪大眼:“你說什麼?不讓我進來!?我又不是不給錢……”

“我缺你那點錢嗎。”辛澄毫不客氣地道,揮手示意店內夥計趕人。便是偏僻封地的郡主,長恩也沒受過這種對待,一直到被拖出大門,才反應過來掙扎不停。她的侍女跟在一旁嚇壞了,哭哭啼啼的。

言俏俏有些驚訝這位辛四公子的做派,但打發了長恩,自然是好事。

她便專心等待起自己的小葉紫檀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