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以履霜 作品

第 217 章 Chapter . 8

青年手裡的槍掉落在了賭桌上。

  “為什麼……為什麼你——、”

  他像是想要質問我,口中卻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,水晶般美麗而脆弱的面孔上浮現出了痛苦掙扎的神色,彷彿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子勒住了他的脖頸,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。

  我沒有開出這一槍。

  小巧的左輪手.槍被輕輕地放在了賭桌上,銀色的槍身在鮮紅桌布的映襯下顯得愈發刺目。

  “「存在與消失」是比「生與死」更加深刻的因果線,你為什麼會覺得,當那個消抹了我的存在的人出現在我的面前時,我會什麼也察覺不到呢,西格瑪?”

  我幾乎是輕聲細語地在對著長桌另一頭的青年說道,沒有怒火也沒有指責,只像是在講述一個故事一樣,將擺在面前的事情如畫卷一般鋪開娓娓道來。

  “……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這樣告訴你的,對嗎?”

  世界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舞臺,所有的人都只不過是這座舞臺上的人偶,而那個男人就隱身在幕後,用他腦中的陰謀詭計操縱著那些牽扯著人偶的絲線,讓演出按照他所寫好的劇本一一上演。

  只有少數的智者感知到了這一切,如太宰,如亂步,他們扯住了自己身上的線,奪回了自己的主動地位,並開始與幕後的黑手爭奪這場表演的操縱權。

  但被操縱的人不僅僅是偵探社、特務科、政府和黑手黨,連天人五衰自身的成員,也是被他拉住了牽引線的人偶。

  “他告訴你,只要你在紙上寫下「月見山凜一不存在於這個世界」之類的話,我就會被這個世界像是橡皮一樣從紙上擦掉,一點存在過的痕跡都不會留下,對嗎?這甚至不是在‘殺人’,因為我連屍體都不會留下,只不過是讓我回到了「從未誕生」的那個狀態而已。既然從來沒有誕生過,又哪裡談得上‘死亡’呢?”

  我推測著陀思的一言一行,實際上這根本不是什麼難事,在這個世界裡,想要將一個人的存在徹底抹除,彷彿是一件近乎於“奇蹟”的事情,但在安倍凜一的世界裡,這並不能算得上是什麼極其罕見的難事。

  只要把對方的真名吞噬掉就可以了。

  即使那也需要嚴苛的條件,但也並非是全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,哪怕只是除妖師世家的秘籍裡都會藏著這一類禁術。也因此,我完全清楚,那些引誘他人幫助自己吞噬掉某個真名的違禁者,總是會用上哪些花言巧語。

  “……我不想寫的。”西格瑪低垂著臉,語調壓抑著,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了他的喉間,是愧疚,也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東西,“我知道這其實是比殺了你更過分的事情,所以我……不想寫的。”

  他的指尖蜷縮了起來,死死地摳住了桌沿,修剪整齊的指甲掐進了金線雕紋的縫隙裡,壓得指尖都顯出了不自然的白。

  但你還是寫了。

  我想到。

  “……但我還是寫了。”

  他說道。

  “只有我寫了,我才能有……”

  他的話語猶豫地停頓了一下,但最終還是說完了。

  “有這座賭場。”

  陀思妥耶夫斯基用賭場作為交換,讓西格瑪在書頁上寫下了消去我存在的那行字,所以這座賭場果然也不是如同其他人記憶中的那樣,早就存在的地方,而且那個魔人發現了我的特殊之處,所以才會讓西格瑪寫下那行字。

  但是為什麼是西格瑪?

  我和西格瑪,有什麼共通的特別的地方嗎?

  “但是我並沒有真的就這麼徹底消失了。”我朝後靠在椅背上,動了動脖子,“我只是在……社會學?這種意義上「消失」了。沒有人記得我,我存在過的痕跡也被世界的意識修正,但在物理意義上,我這個人——這副身軀、這副肉|體,依然還存在於這個空間內。”

  “而且——哪怕我連這副身體都「消失」了,就是真的完全消失了嗎?一切回溯到最初的那個狀態?不是死亡、只是從沒有出現?沒有生命被消除、只是一開始就沒有誕生?”

  我輕輕地哼笑了一聲。

  “哼……你被他騙啦、小經理。就算我真的連一根頭髮都沒有留下,這個世界上也依然存在著我「存在過」的證據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