黍寧 作品

26.第26章 我需要你為我殺一個人

王羨他今日穿著件白衣, 烏髮挽起。




他眉眼是很柔媚的,但經由歲月風霜的雕琢後沉澱下來的溫潤,卻很好地衝淡了那女子般的姿媚。




就像窖藏的滋味醇美的美酒。




入口之初未覺不同, 甚至有過於柔和之嫌,回味卻十分悠長深遠。




慕朝遊愣了一下, 哪裡想到王羨會找到門上來, 初時震驚, 不知如何是好。




她與他兩面之緣,算不得熟稔。




但轉念一想, 來者是客, 人家或許只是湊個熱鬧來喝個酒的,該怎麼招待便怎麼招待就好。




就盡職盡責招呼著王羨落座。




王羨也有點不好意思, “不請自來, 叨擾了娘子。”




慕朝遊定了定心神, 說話也和煦鎮定了許多:“郎君是酒肆的顧客, 怎麼能說得上叨擾呢?”




王羨不禁微微一笑。




慕朝遊:“郎君想吃些什麼?”




王羨很少在這種小酒肆進食,一時間也有點兒犯了難, “不若娘子推薦幾個?”




慕朝遊想了想,就給他推薦了店裡最受歡迎的幾樣酒菜。




王羨沒一點名士的架子,就說都好。




店裡忙, 她沒工夫多招待王羨,在他面前站了沒一會兒,就有客人喊人。慕朝遊只好匆忙道了聲歉,忙轉身穿過擁擠的人潮去招呼其他客人。




上菜, 收桌,結賬,或是回廚下幫工, 慕朝遊馬不停蹄地像個陀螺一樣,幾將王羨拋之腦後。忙活了大半天,好不容易得了點兒清閒,她才又想起王羨這一茬。




回頭一看,只看到王羨正在和鄰桌的客人說話。




他生得好看,皮膚又白,和王道容一樣,都是僅僅坐在那裡便清華耀目,如玉樹在庭的。




南國的百姓好美人,沒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被酒客們給圍了個嚴嚴實實,甚至還有人去拉他的手說話。




王羨明顯不太適應這個環境,有些彬彬有禮的侷促,但還是笑著一一和人說話問好。




這可是活生生的貴人,坐在那裡就像廟裡的菩薩一樣,渾身都在發光!他頭髮是那樣的黑,皮膚那樣的潔白光潤!




見他脾氣又好,怎麼也不紅臉不生氣,眾人爭先恐後,像摸廟裡的菩薩像祈福一般,都要去摸他的手。




一直到近日暮了,天色漸晚了,眾人這才戀戀不捨地散去。王羨早已應接不暇,疲憊不堪,不由大鬆了口氣。




剛剛人太多,慕朝遊插不過去,此時才得以和王羨說幾句話。怕他心有芥蒂,慕朝遊安慰說:“他們是喜歡郎君。”




王羨長嘆了口氣,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慶幸,“僕既無什麼才學,也無什麼功業,實在愧不敢當。”




說著話的時候,他仍是笑著的,看起來倒不像是介懷的模樣。




“天色已晚了。”慕朝遊抬頭看了眼天色,“這幾天來鬼物頻頻為禍城中,郎君還是早點兒回去吧。”




王羨當然也看到了樹梢上掛著的那一輪落日,心裡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。




那日元夜過後,他心裡就忍不住常常惦念著慕朝遊。




他素來是個隨遇而安的性格,惦念歸惦念,沒想主動去尋她的下落。




前幾日機緣巧合聽說秦淮河附近有個當壚賣酒的慕娘子,猜想或許是她,鬼使神差地就摸了過來。




他今日本是為慕朝遊而來,卻沒說幾句話,心裡也不免黯然可惜。




倒也沒強求,打起精神,點了點頭。還有心情和她說笑:“我若此時不走,又要麻煩娘子護我性命。”




慕朝遊一直將王羨送出門,送上了車。




王羨微動了動唇,很想和她說些什麼。




他平日裡與一眾名士們高談闊論,說得人啞口無言,慷慨清邁,此時反倒像是鋸嘴的葫蘆。




實在是因為他十三歲成親生子,十六歲時妻子病逝,從那之後,就再沒和其他女郎有過多餘的接觸。




除了大將軍強送他的那一妾。




他不要,他便殺她。




王羨只得收留了下來。




平日裡也只是去她那邊聽聽琴,沒有過肉-體上的糾纏。一想到要脫了光禿禿的與女人交纏,王羨覺得這太奇怪了。




他欲-望本來就淡,和妻子是夫妻敦倫,是符合人倫大義,是必須履行的職責,平日裡夫妻二人相敬如賓,從未有過什麼孟浪不敬之舉。




可以說,活了三十多年,對於異性的接觸王羨是全然缺失而陌生的。這個時候就是想和慕朝遊說些什麼,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。




王羨想了想,不禁問出自己頗為關切的問題,“娘子既擅陰陽術數,為何還要留在這一間小小的酒肆呢?”




慕朝遊搖頭:“我知道自己的深淺,會的東西只能自保,不能拿來謀生,否則就是害人了。”




更遑論她身負神仙血,與其說是驅鬼莫若說是招鬼,不牽連旁人就算好事,如何能護得住旁人的安危。穿越到這個亂世,在自保的同時能儘量護住身邊的人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。




王羨不禁又另看她一眼。




這世間能懂得陰陽術數的人少之又少,便是女子也能借此謀生,以圖大富大貴。




她雖身懷異術,卻不驕不躁,沉得下心,靜得下氣,視富貴榮華為過眼雲煙,在這一間小小的酒肆謀生。




他本來就是個無慾無求的性子,此時看慕朝遊更覺哪裡都好,十分合他的脾胃。




說話間,已經走到車前。




之前見過的阿簟正坐在車轅上打盹,見王羨出來了,慌忙站起身迎接。




目睹王羨上了車,慕朝遊遙遙朝他行禮作別。




王羨微微一頓,回眸見慕朝遊站在柳樹下,晚風吹動她單薄的袖口,昏黃的霞光勾勒出她遠淡的身影,她烏黑的髮梢和柳絮一起在風中飛舞。




他心不住漏跳了一拍,不禁脫口而出:“慕娘子?”




慕朝遊:“嗯?”




王羨赧然輕咳了兩聲:“貴店的巴鄉酒確為一絕。”




“不知某下次可還能再來叨擾?”




慕朝遊不解:“郎君是客,哪有做生意的把回頭客往外趕的道理。”




王羨面上一熱,暗道了聲自己糊塗。




慕朝遊很坦然地辭別:“我還得回店內幫忙,就不多送郎君了。”




王羨窘得面紅耳赤,笨拙回覆:“哦、哦。叨擾娘子這多時,辛苦娘子為我費心,娘子且回吧。”




話到一半,王羨心口一跳,自己先覺不妥。




……當初江畔初見,累得她來相救,此時被她催著往家裡趕。




只怕自己在她心底已成了個笨拙無能的形象,不免補充一句,“某雖不才,卻也略通劍術,殺過幾個胡人幾隻鬼物,自保當是無礙的。”




慕朝遊朝他略點了點頭,“郎君保重。”暮色昏暗,王羨也沒看清她的神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