黍寧 作品

26.第26章 我需要你為我殺一個人





等坐回車中,車簾落下。王羨回想起剛剛那三言兩語的對話,抿了抿唇角,嘆了口氣。




……那幾句話說得……是否又有自吹自擂,自誇之嫌了?




當初南渡,他的確是殺過幾個鬍匪,也殺過幾只鬼物的,應算不得自誇。




阿簟聽他唉聲嘆氣的,心裡覺得好笑。自家郎君平日裡是最疏闊瀟灑的人物,何嘗有過這般優柔寡斷,輾轉反側的時候。簡直就是個初初墜入愛河的毛頭小子。




王羨脾氣好,縱著底下的僕役,阿簟膽子也大,笑著問:“郎君喜歡慕娘子直說便是,我就不信憑我們郎君這個條件,慕娘子她不心動!”




王羨自己也覺得好笑了,笑罵說:“說什麼胡話。”




又突然想起什麼,問,“我那鏡子呢?”




取了鏡子來,王羨凝神攬鏡自照。




鏡中的男人烏髮薄唇,修眉挺鼻,端麗如玉。




王羨知曉自己生得好,美人是生來便知自己美的。可看著看著,他眉頭就忍不住輕輕蹙了起來。




鏡子裡那根白髮,到底是什麼時候長的?




他怎麼不記得了?




還有眼角那淡淡的細紋,是何時染上了這般多的風霜?




阿簟正憋笑。王羨忽然悵然地擱下了銅鏡。




他當真是老了。




美人對於自己身上的變化,對歲月的流逝同樣也是很敏感的。




阿簟納悶他突然的悵然:“郎君?”




王羨:“我沒事。” 只是原本火熱的一顆心,像是被人驟然潑了一盆冷水。




是啊,他年紀都這般大了。




想到這裡,王羨又不住莞爾,想笑。笑自己剛剛那沒話找話的模樣。年紀都這麼大了,還學什麼毛頭小子的作派呢?




他並不否認自己對慕朝遊是有些淡淡的,模糊的好感的。只是他從未想過將這好感發展下去。所以哪怕對慕朝遊有好感,他也未曾著意打聽過她的消息。




他年紀不小了,早已過了執著情情愛愛的時候,就這樣坐著說說話,內心便已然十分平和和富足。




話是這麼說的,但一路上,撩起車簾,看那人來人往,看秦淮河上的落日熔金,見道旁清翠的橘樹,見遠處的敬愛寺塔頂。晚風拂過人面,還是忍不住揚起唇角。




平日裡所見怪不怪的景緻,今日再看卻處處新奇,令人不自覺就要笑。




大抵是心情好了,看什麼唇上都要帶三分笑意。




王羨果如他臨別所言,沒過幾日,又再次光臨了魏家的酒肆。




酒肆生意重回正軌,慕朝遊每天忙得腳不點地,很少能竭心去招待他。




但王羨能自得其樂。




每日晌午來,點上一兩樣酒菜,和身邊的酒客說說笑笑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




男子眉眼彎彎的像亭亭的星月,唇角含笑,烏髮閒散地半攏著,支著腿,青袍逶迤在地上。




王羨喝得不多,和劉儉等人比起來可算十分克制,只唇瓣略沾點酒水。




每當慕朝遊百忙之中抽空見他怡然自得的模樣,實在很難不感到嫉妒。




王羨曾對她承認過,他是白身,無官無職。




每天就是躺在家裡睡大覺,駕車去城郊遊玩,要麼就是去拜訪自己那幾位身居高位的好朋友,和他們閒來執麈論道。




王羨來得頻繁了,這些時日劉儉又不見了蹤跡。




劉儉是個浪蕩的性格,新鮮感來去如風,神龍不見神尾的,慕朝遊也不擔心奇怪。




不同左右說話的時候,王羨大部分時間都在看她。




他其實不喜歡高枕於家中酣眠。




妻子去得早,兒子王道容不著家。每日王羨起身,往往要坐著出一會兒神,覺得心裡空落落的。




待在家裡吧,家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,王羨偶爾會去妾室張懸月那兒坐一會兒,聽她談會兒琴。




然後便是看看書,寫寫字。




一抬頭,日頭還老高呢,白日太長,光陰實在難消磨。




他就叫上阿簟,駕車去見老朋友周泰幾人,他們平日裡去官署打個卡,在家裡也閒得長毛。




幾個人坐在一起說說話,勉勉強強到日暮了,這才又回到家中。




阿簟點上一盞孤燈,孤零零地枕著孤影睡了。




偶爾,也不是沒有悵惘不知前路的恍惚感,但這是人人都有的,年紀大了,就是在等死,沒必要去探尋這些有的沒的。




不去想,很快也就打發掉了。




王羨很喜歡看慕朝遊忙活,他不愛喝酒,就叫上一碗熱騰騰的水引,看她抱著酒罈子忙得團團轉。




風吹動旌旗,春風燻得人陶陶然,酒香薰得行人熏熏然。




熱氣騰騰的飯菜飄著白煙,酒肆裡的酒客們在高聲說笑,嘈雜的說話聲在煙氣中飄得很高。




她穿行在人群裡,忙得足不沾地,額頭鼻尖盈著細密的汗珠,卻不慌亂,忙得富有條理,像這一曲樂章中最和諧的音符,看得王羨覺得心裡很踏實。




年輕,可愛,活力。




王羨僅僅只是看著,便覺得自己也變得年輕了,好像明天還有盼頭呢,每一天都還有盼頭呢。




老子一連幾日都不著家,就連王道容這個薄情的兒子都覺察到了蹊蹺。




王道容平日裡不太著家,但並不是全不回。




否則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。




南國人雖然放浪,還是在靠著舉孝廉做官。就算演戲,王道容也得旬日去王羨那邊問個安磕個頭。




剛踏進王家的宅院,小僮阿笤就迎了上來,“郎君來得不巧,郎主才出門。”




王道容不關心王羨去了哪裡,或許又是駕著車和他那幾個名士朋友遊山玩水。




但他近日出門的頻率實在有點兒高了。




王道容不禁擰起了眉頭:“又出門了?”




因著這些時日大將軍動向不定,他過來這裡也比往日頻繁了點兒。幾乎回回過來,回回都要吃上閉門羹。




王道容微有些倦怠,他這個爹一向不著調。他這個做兒子的也懶得去做老子的主。




再說他今日也不是衝王羨來的。




總歸是自己的家,王道容入了府,看了會兒書,又練了會兒字,撂下書又小睡了一會兒。




他和王羨基本上日日都是重複著這樣枯燥乏味的生活。




這一覺睡得很沉,醒來之後,王道容沐浴更衣,端坐在蒲團上入了一會兒定。




然後便叫來了他此行的目的—他留在府上的心腹彭僕元。




一個年約三十少許的男人走了進來,他生得高大,留著一團亂糟糟的絡腮鬍,眼神很兇惡。




彭僕元是盧水胡,性格殘暴,頭腦簡單,虐殺過不少人,本來是要處以死刑,為他所救,在很早之前就替他做事。